当了翰林院修撰,生活就是捱。
要么接受外放当官,否则可能第一年是翰林修撰,九年考满依旧是翰林院修撰。
杨慎算得上是活生生的例子。
“本科一甲第一何在?”
顾鼎臣突然问了一句。
朱浩上前拱拱手:“在下朱浩,见过顾侍讲。”
顾鼎臣这才将目光落到朱浩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微微点头后未再多言。
对于天下人来说,状元的确是个稀罕玩意儿,三年才有一个,但对翰林院来说就太过稀松平常,这个可以是状元,那个也可以是状元,都快满屋子状元了。
随后顾鼎臣简单交待了接下来的任务是筹备《武宗实录》的编撰,随后便离开修撰房。
……
……
中午翰林院的人蜂拥去参加宴席。
不是每个人都去,新科庶吉士有专门负责带队的人,顾鼎臣可能会去,杨慎则好似对这种宴席没有任何兴趣。
当然余承勋和杨维聪都会去,如此也充当了杨慎收揽人心的帮手。
朱浩本想留下来继续研究一下朱厚照在登基之后前五年的作为,尤其是看看史官对刘瑾的评价,这可说是第一手绝密资料,由不得他不兴趣浓厚,谁知临近中午时杨慎过来说:“所有宗卷不可带回私宅,午后无事,可自行安排。”
意思是,你来翰林院第一天,上半天班就行,你要是不去参加欢迎新翰林的宴席,非要搞特殊化,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家了。
朱浩巴不得早点走。
以后每天来坐班,就像当初进兴王府读书一样,在兴王府还能守在教室窗口睡大觉,在翰林院能睡吗?
真是头疼。
……
……
朱浩从翰林院出来,乘坐马车回到住所。
他想的是去找点什么热闹瞧瞧,以排解一上午在翰林院如同坐牢般的苦闷。
此时的他终于理解朱四在皇宫里的心情,即便是得到梦寐以求的名利地位,但人身自由受限,还是会让人产生一种焦虑感。
“怎样,翰苑可还好?”
唐寅知道朱浩下午不用去翰林院,特地跑来问询。
进入翰林院,可说是唐寅一辈子的追求,但显然这梦想他这辈子是没法实现了。
就算能在朝为官,也没资格以举人之身进翰林院,至于让他去考进士……那还不如杀了他,以他目前的懒散和不思进取,莫说是考会试,就算是让他回去考乡试,九成九也会落榜。
“没意思。”
朱浩摇头道,“实在不行,外放个地方官,也挺好。再或是留在这里,暗中给陛下出谋划策。”
唐寅瞪大眼:“怎么?才进朝堂第一天,就想撂挑子?”
朱浩道:“我只是去了趟翰林院,朝堂在哪儿我还不知道呢,同样是为大明做事,在哪儿不是做?”
唐寅听了一阵无语。
自己所期冀的,在朱浩看来却好似一文不值。
“都是过去几年你散漫惯了,看你这模样都没法用心求学,真不知今年你这状元如何考回来的,莫非真有神助不成?”
唐寅又开始纠结了。
正说着话,这边锦衣卫指挥佥事行指挥使事的朱辰匆忙而来,对朱浩行礼道:“朱先生……唐先生也在?是这样,今日朝堂上,陛下与礼部的人起了冲突……陛下执意要将太后接入宫中,引发群臣反对……”
朱浩跟唐寅不由对视。
在没有跟朱浩商议的情况下,朱四已迫不及待要接老娘来京师。
而且在新皇派系中,已开始把蒋王妃称呼为“太后”,意思是不管你们文臣承认与否,朕就是要把亲娘当太后,把老爹当皇帝,看你们能奈我何!
朱浩道:“那陛下之意为何?”
朱辰急切道:“陛下在朝堂上撂下狠话,若是不同意将太后接到宫中,陛下甚至连皇位都可不坐!”
朱浩心想,难怪今天没见到翰林院高层,余承勋还说李廷相麻烦缠身,难道是为接蒋王妃到京城之事?
不像!
若李廷相真为这件事发愁的话,余承勋一早没去朝堂,怎会知晓?
朱四突然在朝会上发飙,连朱浩提前都不知晓,看来朱四做事还是有很多任性和不理智的地方,这大概就是少年没爹后性格孤僻所致。
朱四在父亲死后,周围群敌环伺,危机四伏,逼着他成长为这样一种偏激的性格。
朱浩点头:“如今京师兵权,陛下尚且只拿到一半,即便如此朝中大臣和王公贵胃也不敢擅议废立之事……朱指挥使不必紧张,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回头我自会劝解。”
言外之意,你别把这件事看得太过严重。
无非是将大礼议的一个环节提前给挑了出来。
兴献王名分先放到一边,皇帝的出身问题也先暂缓,就只提蒋王妃进京,虽然这不是很好的突破口,但事情既然已提了出来,还是要帮朱四把场面给撑住。
至于朱辰担心新皇真一气之下回安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朱四这点理智还是有的。
你回安陆,皇位真的易主,你离死也就不远了,你的继任者不可能容许你还活着。
……
……
朱浩下午没见到朱四,心里正琢磨,这边下人来通报,说是翰林院发消息到了朱浩登记的住所,让他回翰林院商议事情。
唐寅道:“不会真为陛下召王妃入京之事吧?”
朱浩摇摇头:“不管是什么,唐先生请注意言辞,你没听朱指挥使都已经称呼王妃为太后了?”
唐寅叹道:“没有名分,光有称呼有何用?”
话是如此说,但你在朱四面前试试,估计那小子能跟你犯驴脾气。
朱浩随即便乘坐马车回到翰林院。
这次进来跟早晨来时不同,轻车熟路,一路到了修撰房,却只有余承勋一人在,其余人要么是没收到通知回来,要么是去别的地方议事了。
“朱状元,你真回来了?”
余承勋笑道,“其实没什么,就是内阁让给商定个兴王大妃的名号问题,此等事与我等小人何干?都是那些大人做的事。”
朱浩很不喜欢听什么小人、大人的说法。
虽然当下,朝中官员互相称呼时,开始不以官职相称,很多时候以“大人”作为尊称,尤其是以下级对上级称呼为甚,但朱浩不想让这股歪风邪气滋长。
朱浩道:“那通知回来作甚?”
余承勋把手上桉牍放下,打了个哈欠道:“这就要跟你讲讲了,翰林院看起来是朝中所有衙门中最清闲的所在,你在这里坐几个月班,都未必有一件正事落到你头上。但翰林院又是朝中什么事都能涉及的衙门,大到立嗣、上尊号、草拟诏书,甚至有时票拟不决,还会让众同僚内商票拟,六部审计、直谏君王……不一而足。如果有人告诉你,某件事跟你有关,你权且听听,别往心里去就行。”
言外之意,你第一天进翰林院,不知道翰林院的运行规则,以为是真发生了什么大事,其实翰林院那些老油条都不会把这些事放到心里去。
所以……
即便翰林院通知让回来商议大事,也没人听。
朱浩心想,你们这群人,已经深谙上班摸鱼的诀窍,一个个在治国方面没什么建树,却全是人精。
朱浩道:“余翰林之前不是去参加欢迎新科进士的酒席了?为何在此忙于公务?”
余承勋走到朱浩面前,拉了张椅子过来,让朱浩跟自己都坐下,继续语重心长:“还有个规矩要告诉你,别人不干的时候,你要留下来做事,这样你才有机会与众不同。”
朱浩很想说呵呵,你这不就是上班族在老板或上司面前装样子的诀窍?
办公室政治啊!
“余翰林背景雄厚,还用做这些表面文章?”朱浩眯眼。
余承勋笑道:“用修不在旁,你便口无遮掩?其实也是,旁人说我,都说我沾了杨家的光,但谁说以我的本事就不能在翰林院中有所作为?若是有人说你朱状元是因跟新皇同乡而考中状元,你听了心中如何滋味?”
朱浩心想,没事,我还好,你开心就行。
余承勋收敛起笑容:“我也说了吧,乃是因陛下早朝时,执意要接母妃到京师,却说这新皇,做事真有一套,以孝治忠,你说臣子能怎么办?哈哈,话说多了,那都是阁老大臣担心之事,你我就放轻松好。”
朱浩道:“所以余翰林不打算建言献策?”
“当然要献,每个人都要献,明日一早估计就有人来问,你若没个主张,都不好意思在同僚面前抬头,但你就记住凡事讲究个度,这官场台阶,谁能决定你走上下一阶,按他的意思来说,大差不差便可。”
余承勋又在给朱浩上课。
到这里朱浩大概听明白了。
余承勋留在翰林院没走,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全在他朱浩。
估计就是杨慎刻意让人去传递消息,让朱浩回翰林院来,说得好像有多大的事,再以余承勋作为第三者的身份给朱浩上上课,让他明白,能决定他未来官场前途之人乃杨廷和,你必须要在建言献策方面依附杨廷和的意见,以后才能有所作为。
朱浩心想。
跟我讲这么一箩筐的办公室政治,其实还是因为之前我对杨家大公子展现了个模棱两可的态度,杨家想把我招募过去,让我充当出头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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