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朱家。
朱万简跟随朱家到京师后,基本就处于赋闲状态,手上的银子一天比一天少。
以前还指望琉璃珠生意赚钱,现在那东西白给都没人要。
“老四,你干嘛?”
朱万简手头没银子就没法出去浪,成天在家里唉声叹气,这天阳光明媚他正准备带人出去看看有什么人能跟去蹭顿饭,就见朱万泉急匆匆进了内院。
朱万泉边走边道:“二哥,快出去看看吧,报喜的人来了!”
朱万简皱眉:“报什么喜?大哥荣升了?”
朱万泉苦笑道:“还是三哥家的孩子朱浩……他……这回他中状元了。”
“大白天又发痴……咦,他真中状元了?”
朱万简学乖了。
以往听说有关发生在朱浩身上不合理的事情,他必然先冷嘲热讽一通,站在自以为的高处对朱浩及其母亲好一通鄙夷挖苦,久而久之发现,好像人家真混出名堂来了,每次都打自己脸。
这次理所当然本应沿袭老套路,先嘲讽一番,可话刚说出口便立即意识到,人家不中状元怎么来报喜?
再说朱浩在会试时已经是第一名了,中状元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吗?
朱万泉急着往院里跑:“顺天府报喜的人都来了,这还能有假?快,娘在何处?我要立即见到娘。”
“别别。”
朱万简赶紧将四弟拉住,“老四,娘最近心情不好,你去不是火上浇油吗?”
朱嘉氏最近情绪的确低落。
曾经奉命监视的对象家里,现在有人当皇帝了,等于说辛辛苦苦半辈子,人家现在变成了大明之主,那……与之作对的朱家能有好下场?
老太太没事就喜欢装病,这次更不会例外,对外宣称病倒了,其实就是躲在内院盘算,把能调动的人手撒出去做一些事,为朱家准备后路。
最好是在皇帝出手前,抢先跑路,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甚至遁走海外也是不错的选择。
朱万泉道:“这么大的事,能不告诉娘吗?娘!娘!”
说着,大喊大叫起来。
朱万简正要制止,却见朱嘉氏拄着根拐杖,一副老态龙钟样,从里屋走了出来,朱万泉急忙过去行礼,想要告知门口发生的事。
“为娘晓得了,老三家的孩子考中状元了?真是少年英杰啊!”
朱嘉氏语气平澹。
朱万简在旁插嘴:“娘生气的话,不用硬撑着,把火气发出来就好。我们都知道那不是您的亲孙子。”
以往朱家没人知道朱浩父亲朱万功跟朱嘉氏的关系,但自从朱万简得知内情后,就再也不是秘密了,如今朱家上下全都通过他的大嘴巴知道了这段不堪的往事。
朱嘉氏冷冷道:“既是朱家子孙,就该为朱家振兴做点事……朱家三房出了状元,乃是光耀门楣之大事,老身为何要不悦?与老身一同出去迎接官府中人。”
朱万简一脸迷惑。
自从朱浩考过会试,中会元后,朱嘉氏对朱浩以及三房的态度迅速改观。
以他的榆木脑壳理解不了老娘态度的转变。
可朱万泉却门清,如今朱家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想要化解这场劫难,唯一的方法就是把朱浩死死地绑在朱家这条大船上,别人不知道,朱家难道不清楚朱浩在兴王府中得到的礼遇?
朱浩考中状元,新皇登基后必定集荣宠于一身,朱家想要不被新皇清算,唯一的办法就是靠朱浩“庇佑”。
退一步说。
就算朱家这条船要沉,老太太也要把朱浩绑在船上,要死大家一起死!
……
……
朱家热闹非凡,一反往常对三房的轻视,兴师动众宴请街坊四邻,以广而告之的方式,告知朱家出了个少年状元,加上锦衣卫千户朱万宏在朝,简直是兼备文武的世家大族,在京城也算是排得上号。
就在朱家把朱浩当成朱家一员,大肆张扬时,朱浩正在跟袁宗皋商议彻查河工账册。
等送走袁宗皋,朱浩让人把几箱子誊录好的账目抬走,出来后从陆松那儿得知报喜的人去过朱家。
“……朱先生放宽心,朝廷会派遣报喜人前往安陆,王府也会以最快速度告知您娘,大约十天左右消息就能送到,不会误事。”
陆松以往对朱浩就很推崇,现在朱浩考中状元,成为兴王府派系中仅次于袁宗皋的“二号人物”,更不会怠慢。
虽然谁都知道当下朱浩充当的角色无人可替代,但始终要有一层官身来作为凭靠,以往朱浩就算考中会元也只是举人,考中状元就不一样了。
朱浩微笑点头。
正要去查看账册,这边守门的护卫来报,有人前来投递请柬。
“无关人等就不必传信了。”
陆松一阵窝火,这都什么人啊,现在才来巴结状元公,不嫌晚了点吗?
护卫道:“乃杨阁老家长公子。”
陆松一听,不由吸了口凉气,随即目光转向朱浩。
眼下刚过中午,杨慎就送来请柬,在不清楚对方是否知晓朱浩身份的情况下,俨然是邀请朱浩去参加鸿门宴。
万一杨廷和知道朱浩是隐身在新皇背后的幕僚,敢保证他不会对朱浩出手,让朱浩来个“暴毙”?
朱浩笑道:“把请柬拿来,再跟外面的人说,我一定准时前去赴宴。”
“是!”
等护卫退下,陆松急忙提醒:“朱少爷还是莫要去了,即便要去,也等唐先生回来后再行商议,陛下和张公公或在入夜后前来……”
朱浩道:“无妨,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无论我是进翰林院,还是观政六部,当官就避免不了跟杨阁老以及他身边人接触,难道我要称病回乡不成?陆千户把心安回肚子里,一切都在我算计内。”
“可是……”
陆松本想说,现在恩荣宴还没举行呢,杨家抢先派人来请你赴宴,这岂不是一种僭越?
朱浩顺手将请柬打开,草草浏览一遍,微笑着摇了摇头:“看来那位榜眼也在受邀之列,估计是一次和头酒。”
陆松看朱浩态度澹然,知道他一向足智多谋,也就不再多问什么。
“好了,我这就去了,若是有人回来,跟他们直说便可,今天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它一闯,以后要探知杨阁老的动向,全靠我深入敌营打探消息……开玩笑的,此行没那么凶险,陆千户母须担心,我争取早点回来。”
……
……
朱浩参加杨慎摆的酒席。
地点既不在阁老官邸,也不是第一次见面时随便找个公开的场合,而是在一处看起来极其简约的酒肆,简简单单的木制平房,入内后摆设却很讲究,有两个用镂空精致木屏风隔出的宽大包间。
酒肆内外,六七个看起来像是杨家家兵的粗壮汉子,在朱浩进来时一脸警惕打量,就差上来搜身了。
“朱老爷,这边请……”
带朱浩进来的是杨家幕宾,年岁约在三十岁许。
朱浩走进屏风后,一眼就见到已落座的杨慎和杨维聪,宽大的圆桌上摆着几个冷碟,看杨维聪神色,朱浩暗自好笑,这货好像刚吃过狗屎,一脸便秘的表情,莫不是先前在这里被杨慎教育了一通,心有不甘,怎么也没法做到跟我和睦相处吧?
朱浩主动拱手行礼:“在下见过杨翰林,还有杨公子。”
杨慎起身迎接,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本来杨维聪不肯起来,却被杨慎用手按在他肩膀上,好似提点一般,杨维聪只得悻悻起身,但只是稍微拱了拱手,正眼都不看朱浩。
杨慎道:“朱浩,你这年岁,尚未有表字吧?索性先称呼你的姓名,坐。”
朱浩在圆桌另一边坐下,没有跟杨慎和杨维聪凑一块儿。
“杨翰林,今日宴请谁?是在下来早了,还是来……晚了?”朱浩环视一圈,装湖涂一般问道。
杨慎神态从容:“今日我只请了你跟达甫二人。”
达甫是杨维聪的表字,由此印证了朱浩揣测,这是杨慎单独给朱浩和杨维聪摆的和头酒。
很好理解。
一般的进士,杨慎以及他背后的杨廷和暂时不会想着拉拢,但作为一甲进翰林院,前途无量的,自然待遇跟别人不同,不过探花费懋中是费宏的侄子,现在费宏还被征召回京入阁,杨廷和暂且不知费宏的政治倾向,费懋中必然跟费宏保持步调一致。
在不清楚费懋中将来是跟新皇走得近,还是可以收拢到文官阵营前,自然先顾着朱浩和杨维聪二人便可。
杨维聪本就跟杨家过从甚密,招募起来一点难度都没有。
可朱浩这边……就算杨廷和认定朱浩不会成为新皇一党,但还是要试探和经过进一步接触才能发起招揽,要是朱浩想明哲保身,不愿意参与到新皇跟文官体系的争斗中,而选择置身事外呢?
“朱浩,你乃锦衣卫千户朱家子弟,你的出身和来历,我已略有耳闻。”杨慎道。
“哦?”
朱浩故意装湖涂,“在下年岁不大,过去数年都在求学,不明白杨翰林的意思。”
杨慎微微一笑,望过去的目光中带着一点促狭,“你不想在达甫面前提及,我也就暂且不说,等为你们和解后,你我再单独一叙……以后同殿为臣,一些话还是说清楚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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