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姨娘之前安慰朱娘的次数已不少,劝她看开些,但朱娘始终放心不下。
自己的儿子身在异乡,天冷了衣服够不够加?是否能吃饱穿暖?北方下雪还是下雨?是否受人欺负?
四月初四这天,朱娘正拿着个算盘,跟李姨娘对宣纸店的账目,这边马掌柜赶着车,心急火燎赶到铺子外,因为行色匆忙,一路上险些撞了人,等他在宣纸店门口停下马车,从车驾上跳了下来,大喊道:“夫人,夫人!”
引得路人侧目。
朱娘不明就里,来到门口看着冲过来的马掌柜,正要开口问询。
却听马掌柜激动不已道:“中了,中了!”
“中啥了?”
李姨娘跟着出来。
只是此时马掌柜一路奔波,气都没喘匀,又在激动下,舌头都快捋不直了,半晌后才道:“少爷……不对,以后该称老爷了,老爷中会元了。”
“会元?”
朱娘人整个人很迷糊。
即便之前她恶补了很多有关科举的知识,对于什么生员、举人、进士之类的名词已然门清,但对会元这个词汇还有很陌生。
李姨娘也问:“是没中进士吗?朝廷出了个副榜,是不是就是那个什么会元?”
“不对!不对!”
马掌柜哭笑不得,忙解释道,“朱老爷会试考了第一名,就算现在还没考殿试,但实际上已经是进士了!若再捋一捋,这会元相当于大明的状元!”
朱娘听到这里,脑袋一股热血蹭地就上来了,面色潮红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马掌柜道:“老爷他会试过了,得了个第一,湖广乡试魁首,会试也是魁首,天下文人他排第一,接下来就是殿试,再得第一的话那就是状元了!”
朱娘听到这里,一阵气火攻心,瞬间脑袋一片空白,人迷迷糊糊站不稳,好在李姨娘在旁,一把将她扶住。
“夫人!”
小白也从里面奔来,帮着李姨娘扶好朱娘。
马掌柜一看,好家伙,我这是来报喜的,先把自家夫人给报晕过去,我这一介老爷们能进这寡妇门吗?
算了,还是别进去了,人家不但是节妇、命妇,以后还要拿诰命,这就是官身,我哪敢跟人家接近?
……
……
“咋回事?”
宣纸店迅速热闹起来。
街坊邻里一看这边朱娘晕了过去,还被自家人搀扶着进了铺子,一群人围拢过来。
钱串子从人堆后边钻出来,探头道:“定是朱家小子在京师出了事,要不就大病一场,要不就已经死了!”
“姓钱的,能不能说句好听的?人家朱家少爷现在是举人,你也敢乱嚼舌根?弄你到衙门里打个几十板子!”
有街坊发出威胁。
钱串子一脸不屑。
马掌柜立在门口,一脸笑容,看着晴空万里的天空,仿佛都比平时更蓝,太阳暖薰薰的照在身上,好不惬意。
“这边还疯了一个!”
有大婶发现马掌柜正对着天空痴笑,不由发出惊呼。
马掌柜好整以暇,环顾在场看热闹的人,昂首挺胸道:“诸位,我家小东家,就是朱家老爷,以后就不是举人公了,而是进士,今年开春的京城春闱中,我家老爷考中贡士第一名会元,多谢诸位父老乡亲抬爱啊。”
“啊?”
在场的人议论纷纷,明显都不太敢相信此消息。
钱串子道:“天下那么多读书人,又让这小子考了个第一?糊弄鬼呢?”
“没糊弄,不信就算了。”
马掌柜才懒得跟这群人计较。
有稍微懂行的人问道:“会试拿第一,那殿试呢?”
马掌柜道:“殿试还未举行。”
“殿试过了才是进士,你这分明是胡说八道,会试和殿试连着开的,这书上提过……”又有人发出质疑。
马掌柜颇为无奈,一来先把自己夫人给报晕了,现在还要跟一群白丁街坊解释会试和殿试,他一阵心累,摇头道:“街坊们,你们可知,当今皇上正领兵在江南一带,暂未回京,所以殿试没法如期举行!不过考过了会试,殿试一定会录取,也就是说我家老爷中进士十拿九稳。”
“哦,原来是这样。”
很多人一知半解,却连连点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这么说来,朱家少爷可真厉害啊,就是不知道这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没见官府的人前来报喜啊!”
“是啊,先前考中举人的时候,那场面……叫一个热闹,想不信都不行。”
众街坊觉得这事有点不靠谱,考中个举人,什么州衙、兴王府,一群一群的人过来报喜,源源不断的礼物把门口堆得满满当当,现在就是个朱家掌柜在那儿解释朱浩考过会试,这反差有点大啊。
恰在此时,朱娘转醒,从铺子里边重新走了出来,只是人还有些站不稳,旁边需要李姨娘搀扶。
众人见到朱娘,都用求证目光望过去。
朱娘先对在场围观的人施礼,道:“诸位街坊,犬子争气,几年时间便考中贡士,再过一步就是进士……我们孤儿寡母多谢街坊多年来的照顾……妹妹,你快去张罗,披红挂彩,多准备一些赏钱,给街坊们发喜钱。”
“哎哟,还是朱娘大气啊。”
围观者一看,朱娘又要大出血了,那还能有假?
也忘了先前质疑的声音,有喜钱拿,还不赶紧上前去恭喜?
……
……
朱家铺子外,张灯结彩。
这次朱娘下了血本,不但是自家铺子,只要周围铺子愿意的,都可以挂上红绸和红灯笼,之后可以找朱家报销,很快就成了喜庆一条街。
鞭炮连着放了好几轮。
钱串子坚决不同意自家铺子前挂红,嘴里嘟嘟囔囔:“最好是乐极生悲,没中进士就死了!”
当天下午,兴王府得知消息后,张佐带人过来恭贺。
朱娘本在张罗设流水席,招呼前来恭喜的街坊和百姓,张佐算是贵客,听到消息后急忙出来迎接。
张佐笑道:“王府早几日便得知情况,本想等殿试放榜,朱小先生金榜题名后一并过来恭贺,不过目前来看,陛下回京主持殿试尚需时日,闻听这边正在庆贺,便过来恭喜了!”
兴王府的渠道明显比马掌柜这边更加灵通,人家提前十几天就得到确切的消息。
按照一般规矩,都是等殿试结束后再一并报喜,到时官府的人也会出面,场面自然更加热闹。
但现在殿试延后,朱浩考中会元又是值得庆贺之事,朱家这边已自行庆祝,要是这会儿再不露面,弄得好像兴王府对朱浩考中会元之事浑不在意一样。
张佐只能赶紧请示蒋王妃,然后带着礼物上门。
朱娘十分恭敬:“张奉正,吾儿有今日,全靠王府提携,吾儿以后……”
“话不能如此说啊,夫人,朱小先生以后在朝为官,跟兴王府可没关联,那是令郎自己有本事。”
张佐很懂得分寸。
以往朱浩是举人,可以光明正大说跟兴王府有关,那不算什么。
但以后朱浩就是进士了,在朝为官,再说跟兴王府来往密切,对朱浩和兴王府都会有影响,最好是这层关系保持在暗里,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何必要弄到人尽皆知?
“是,是!”
朱娘并非不明事理,而且她对兴王府非常感恩,觉得全是兴王府对儿子的提携,才换来今日的功成名就。
“快把东西放下,这边王府也准备了鞭炮,放了放了!”
张佐笑着招呼,“等朱少爷金榜题名之后,再过来好好庆贺一番。”
朱娘听到这里,有些后悔了。
这明摆着是把人家兴王府逼着过来恭喜,其实儿子现在还不算是正式的进士,弄得好像已稳稳当上进士一般,搞不好真容易出现什么“乐极生悲”的情况。
朱娘趁着人们忙碌,走到张佐身边,悄悄问道:“张奉正,妾身……是否操之过急了?”
张佐指了指铺子里面:“外面闹哄哄的,进去叙话吧。”
朱娘一怔。
换作别的男人提出如此请求,她肯定有所顾虑,但想到对方是兴王府的太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请张佐到了铺子里。
外面一直瞅着朱娘不放的钱串子指了指,故意大声喊道:“看看,那寡妇把男人迎进门去了!”
立马有相熟的人按住他的手:“找死呢?那位是兴王府的太监总管,地位高得很,这话传出去信不信官府来人把你舌头给拔了?”
钱串子这才知道自己行事鲁莽,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躲进自家铺子不出来了。
……
……
“三夫人,先对您说声恭喜了。”
张佐进入铺子后,笑嘻嘻道,“这都是喜庆事,谁能想到今年殿试会因为陛下不在京师而延后呢?照理说,一般这会儿到四月初,殿试放榜的消息已快到安陆了,从安陆到京师的驿路走不了十几日,谁都想等凑一起贺喜呢。”
朱娘点头道:“是,是。”
张佐道:“这不,王府这边事情也多,小王爷如今滞留京城还没回来呢。”
言语间,张佐有些感伤。
朱娘关切地问道:“小王爷他……?”
“没事,这不令郎朱小先生也在京城?有消息传回,说令郎一直在给王爷上课,什么都没耽搁下,王府对此很感谢……
“咱都是自家人,本来就无需见外,但现在令郎考中进士,即将在朝为官,有些事还是要避忌一下,这层关系传扬出去,对令郎和王府都不好。”
张佐语重心长。
朱娘突然有了那么点政治觉悟,急忙行礼:“妾身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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