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手片刻,虽然只是防御,但李道年对于血肉的掌握细致入微。实力稍弱者,只是简单的接触,便能够探知他人七分体魄。就如同现在这般,眉头蹙起,李道年的目光中充满了无法理喻的神采。
“拳弱脚瘫,肘钝胯沉。扭身无力,反手筋抻……你这拳路是谁教的?”李道年有条不絮的说道:
“拳路行走,一身气劲循序渐进。而你血气运转,处处卡关顿气。在练几年,品级几何尚且未知,倒是一身血气倒灌,后路不保。”
明明是新来的同班同学,但是李道年的话语与指导在他人看来却理所应当。而听到了李道年的话语,那名为候姚的消瘦高个子少年也是本能的抿了抿嘴,脸上流露出些许的惭愧与自卑。
“我……我爸爸教的。”
听到了候姚的话语,周围的学生们也传出了些许的小声议论——
候姚在港东市之前的时候也算是一个小名人。在乡镇地区长大,年仅十四便能够修行武者劲气。依靠着勤学苦练,更是在十六岁之前便达到了九品入门。在调剂到了一班之后更是得到了专业指导……但是慢慢地。候姚也是发现自己的修行进度变得越来越慢,而现在,过去了两年了,仅仅只是从九品入门堪堪达到九品巅峰。
明明就差临门一脚,但是不管怎么样修行都是不得寸进……
对于这位陨落的天才,港东市的一些领导最开始也是多有注意,但是到最后发现没有任何起色后也就渐渐地不再关注。
而听着周围传来的议论声,原本就有些自卑的候姚的眼底更是多出了一抹黯然与不安。
候姚的父亲并不是职业武者,只是喜好武道的乡下老农。连带着所修行的白猿拳也都只是家传武学。
相较于其他的学生,从乡镇的小地方调剂过来,候姚很多的时候都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与他们的不同……最开始,还能依靠武道天资未来无限来掩盖这种自卑。但是伴随着天才的光环逐渐暗淡,候姚心底因为出身寒门的自卑也再次跃出水面。
明明勤学苦练,但就是得不到存进……导员不止一次的带着自己去拜访其他的高品武者,甚至是自掏腰包的购置补品。但就算是得到了指点和进补,最多也就是恢复一阵。一段时间后,又会停滞不前……连带着,现在就连进入地窟的时候,也都没有人再会邀请自己这个拖后腿的家伙……
想要退学回到老家,但每当想起父亲看望自己时目光中的那份期盼与希望,候姚便感觉自己一阵心塞与羞愧。
自己是父亲的骄傲……候姚还记得自己刚刚特招到一班时父亲对乡里乡亲那自豪的吹嘘,废物老子也能有个好儿子之类的云云……但是现在……
在自卑的联想之下,候姚只感觉自己好像沉入泥潭。粘稠的负面情绪好似粘稠的黑泥一般从四边八方袭来想要将他整个的吞没。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又是李道年那清冷而沉着,好似铁石迸发的声音:“我攻,你守。”
“啊?”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候姚将目光望向了李道年所在的方向。
对于候姚这种上课时不该存在的魂游天外,李道年并没有生气——李道年能够感觉到,候姚并非是因为对自己不在意,而是纯粹的,已经失去了一个武者最为重要的“意”,又或是热爱之类的东西……
“我攻,你守。我会将我的气血出力控制在你的一半,不要分神,好好感受。”
一边说着,不等候姚反应,李道年已经是舒展筋肉骨骼,伴随着一阵的蠕动,周遭的众人清晰可见的,原本人高马大的李道年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一圈。从原本两米一五的巨型体魄,缩小到了一米九五……
而后,摆出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反倒是有些类似于候姚的架势。
“着手即打,内含通、变、击发之奥妙。你这拳路,颇似通背猿仙拳——家中祖上应当是有所传承。”不等一旁的众人理解过来,李道年便平静的说道:“只可惜,方向错了,再怎么练也是错上加错。”
一边说着,李道年的指锋朝向候姚稍稍勾动,示意其做好准备。
见状,原本还有些自惭形秽,但是听到了李道年要用自己的家传武道与只有自己一半的气血与自己切磋,即便是候姚也忍不住的感到些许不忿——我虽然品级已经有许久未曾增长,但好歹修行了这么久。每日勤学苦练,风雨不停。如果是其他路数的招数候姚也就认了,但这白猿拳可是候姚的家传绝学!
修行十数年,从记事起就在打磨根基,挑水劈柴锻炼体魄。而现在,用自己一半的功力实战同样的招式对付自己?看不起谁呢!
虽然不忿,但在漫长的自卑与羞愧中候姚似乎也失去了外向的一面,只是噘着嘴摆出架势。但从眼眸之中的神采,依旧能够感受到清晰的肃然。
而后,在众人的视线中,李道年那宽大的身影猛然拉长,灵活的就像是一只猴子——不,甚至要比猴子更加灵活。
在行动的瞬间,那看起来笨拙粗壮的手臂展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灵活。急速之下,给人的感觉那手臂仿佛没有了骨骼,由内而外的化作了扭曲的橡胶!
下意识的挺身挥拳,但就在那拳锋即将接触到李道年的时候,李道年的左手探出向下一拍,压在候姚的手腕顺着力道往肋下一送。紧接着候姚便感觉自己手臂上的劲力似乎失去了控制,朝向李道年右臂肋下的空档钻去。
同一时间,李道年的右臂亦是顺着拍下的左臂上方斜送而出,并在过程打开关节手臂伸长寸许,如同探头的灵猫一般,尚未等候姚回过神来右臂的指锋便已经点在了候姚的咽尖。
目光一顿,虽然并没有发力,但是候姚很清楚,如果李道年愿意,顷刻间便能够摘下自己的喉咙。
信手一拍落在候姚的胸口,伴随着稍沉的力道候姚倒退两步。而李道年并没有追击,只是平淡的说道:“身涨臂长赛大虫,身缩体小似狸奴——再来。”
“……嗯!”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一次,候姚凝神静气,抛却内心杂乱的思想,如同第一次修行时那样认真而专注的盯着面前的李道年——李道年只放出来自己一般的气力,认真起来,认真起来,一定能赢!
这么想着,就连候姚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伴随着注意力的集中,其眼中的自卑与羞愧尽数消失……或者说,已经无暇顾及!
对此,李道年微不可闻的轻微颔首。扭胯提腰,好似一只在枝头树杈间飞跃的猿猴。但是那灵动的体态与身姿,配合那宽大雄壮的身躯,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格外的令人感到扭曲与割裂。
在控制自身气力水平不如对方的情况下进行战斗,按照常理而言李道年应当是被动防御的一方。但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即便是候姚在气力上占据了优势,但攻击的主动权却始终握在李道年的手中。
位于其中,候姚感觉和自己战斗的人就像是幼年时教自己拳术的矮个子老爹——明明没有多少力气,但是却能把自己耍得团团转。
“不持有遮拦之巧,而持有攻取之方。周身成圆,扭转不停。一沾即打,击发由心。——再来。”
再一次的被击飞到场地之外。而这一次,甚至还没等李道年声音中的“再来”二字落下,候姚便从地上爬起,飞身跃到台上做出战斗的姿态。
本以为有了经验能多交手几招,但是令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刚刚的候姚还能交手三四十个回合,但是这一次,明明还是同样的招式,但是候姚陷入颓势的速度在第二十个回合便已是初现端倪。
躲过一拳,还没等候姚回过神来,李道年一击腰身发力的曲线踢便击中在了候姚的下颌——如果实际的战斗中,那么现在的候姚便已经因为下颌受到重击而震荡小脑,从而导致自身运动与平衡能力的失控当场倒地。
但这里,只是在切磋……不,与其说是切磋,倒不如说是教学。因此,候姚也只是感到李道年鞋面的棉布贴合在了自己的下颚与侧脸,伴随着劲风下一刻李道年又是一道钩脚便钩乱了候姚的重心,然后四脚朝天的摔在台上发蒙。
“强手先行,弱脚速攀。灵动胜强心,处处是树梢……再来。”
咬咬牙,候姚起身,然后再次爬起重整架势。
但是这一次,比上次还有所不如,只是十五回合便被击倒在地。虽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是候姚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李道年的技艺又一次的在原有的基础上迅速增长……是错觉吗?感觉他也在熟悉拳路…
“再来。”
“再来、”
“再来?”
“再来…”
……
这场教学整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外面的下课铃都响了不止一遍。而倒在地上,候姚更是满身汗水,整个人就像是虚脱了一样。但是伴随着虚脱的身躯,候姚的一双眼睛也愈发的明亮。
“你懂了么。”
“不知道……”吞了口唾沫,感受着喉咙的干渴,候姚的目光却愈发明亮:“但我感觉,感觉好似抓住了什么!”
候姚感受到了——感觉到了那卡死自己有两年多的瓶颈,松动了!!
“那便对了……你的父亲身姿应当不高。”拿起一杯茶水,李道年平静的说道:“通背猿仙拳刚不露骨,柔足任磨。刚柔并济,阴阳相合。而你施展起来,却好似42码的脚穿着36码的高跟鞋跑田径,处处充斥着别扭的小家子气。”
闻言,候姚的脸上也是升起了一模不好意思——显然是被李道年说中了。
虽然候姚是个人高马大的瘦高个,足足有一米九二的身高。但是他的父亲,却只有一米五几……
“回宿舍后磨一磨关节,宽阔筋骨气脉。也省的以后落得满身伤病。”
一边说着,李道年站起身来,走向了一旁的饮水机。
而望着李道年,虽然疲惫,但候姚还是忍不住好奇的追问道:“那个……您以前练过那个通臂猿仙拳吗?”
听到了候姚下意识的敬称,以及周围同学那浑不在意,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多少不妥之处的态度。一旁,大胸导员熊箬琳跟快便感受到了似有似无的压力在缓慢靠近……
对此,李道年并没有在意,只是摇摇头说道:“没有。”
“那您为什么会知道?”
李道年随意的答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可是……”眉宇间带着些许的迟疑,候姚有些不太确定的说道:“可是您施展的时候,不像是第一次施展……”
“并不困难。”李道年拍了拍身上的浮尘,一脸淡泊默然的说道:“此般技击之技,交手片刻便可领会七成。在柔和筋骨熟悉半响,便大致无差。”
就像是之前说的那样,李道年对于身体血肉的感知已经细致入微。大到人的整体,小到每一根肌肉纤维都能够准确无误的进行操控,感知,松紧由心。
万般大道,殊途同归。虽然没有武脉丹田,但是人的血气经脉是不变的。同样的道理。移风易俗,虽然时代变了,但是世界的本质并没有因此而发生任何变化。
只是人变了而已。
再这个基础上,只要理解了这份变化究竟出在哪里,在想要领会其中的意思也便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水到渠成。
听闻此言,一旁的众人只感觉有些默然。
在轻描淡写间完成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果是放在其他人身上,那么他们必然要进行质疑。但是站在那里——李道年就仿佛是答案本身。或者说,是“道理”的本身。令人不禁感到高山仰止……
“倒不如说,连你身上这种浅显问题都没有发现,反而是老师的失职。”
虽是李道年饮茶间隙的无心之言,但听到了这句话,一班的集体气氛还是本能的为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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