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体面

    猪人约克体型肥硕，但他向来注意自身形象，头发必须一丝不苟，眼镜必定没有灰尘和油污，西装外套和衬衫一定不能有皱褶和内卷。
    马丁第一次看到他狼狈的模样，对方却已是离死不远。
    让马丁不解的是，周围守卫见猪人重伤濒死，根本无动于衷。
    他们只是四处查看了一下，一部分人沿着破损的墙体往外追，另一部分人扭头离开房间。
    仿佛无事发生。
    狼藉破损的房间里，只剩下马丁陪着将死的猪人助理。
    约克用手压住胸口的窟窿，一只手不忘捋了捋头发，声音比平时要小很多：“我们给人打工的，就是这么惨啊。”
    “等我死后，不知道家族能不能拿到工伤保险金，那个流程很复杂。”
    他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惆怅，半是自嘲半是玩笑说：“马丁，他们是达尼尔先生的守卫，只保护达尼尔先生。如果管我的事，没有任何好处，还可能引来麻烦。”
    “同是雇员，我理解，不怪他们。”
    “所以工作不要太拼，何必拿自己小命开玩笑，你要以我为鉴……还有希望你帮我作个证，告诉基金会相关部门，我是死于工伤，请帮我的家族拿到应得的保险金。”
    马丁心情有点复杂。
    从阵营立场而言，约克被巴克干掉，这对自己是利好。
    达尼尔少了个助手和眼线，自己之后的刺杀行动也更加方便隐蔽。
    可从个人角度来讲，马丁其实对约克印象不差。
    猪人约克是个比较纯粹的打工人神眷，讲究安全第一的上班族，出了个差没想把命也给搭上了，临死时还想着给家里挣点保险金。
    约克不是个好人，但他实打实请自己吃过几顿饭。
    交往虽浅，但也该略尽情谊。
    马丁翻找出干净的白布，给约克绑住伤口止血。
    可猪人身上创口太大，胸口骨头都被砸碎了，腰部皮肉被碾碎了一大片。
    血从绑紧的白布里不断往外渗，完全没有止住的迹象。
    约克呼吸越来越微弱：“马丁，帮我个忙，给我把衣服弄一弄。”
    马丁帮他扣好大衣的扣子，抻平了衣领，又轻轻给他拍掉袖口的灰尘。
    猪人的形象看起来稍好了一点，他脸上苍白，精神仍旧很差。
    “如果还有块蛋糕就好了……”
    约克砸了咂嘴，眼睛半闭：“死到临头，就想要再吃一口甜食，多美味啊。”
    他宽大的舌头舔着嘴唇，仿佛在幻想最后的晚餐。
    马丁本想跑到楼下餐厅找找看。
    可猪人如今呼吸越来越迟缓的样子，让他怀疑，约克撑不到自己回来的时候。
    怎么办？
    他忽然想到，好像怀里还有个甜甜圈。
    迪莉娅送给自己的，说是受伤的话能治疗伤势。
    只是猪人这弥留之际的模样，也就当个小甜品了。
    马丁剥开莎草纸，将里面的甜甜圈凑到约克嘴边。
    猪人看到甜食，顿时回光返照一般狼吞虎咽，哼哧哼哧，将不大的甜甜圈囫囵吞下。
    “马丁，太谢谢了。”
    约克一脸满足。
    猪人身体缓缓躺下，压低声音：“小心巴克和达尼尔。”
    “巴克一直在向我打听你的消息，你得提防。”
    “古斯塔夫不会让你们活着出去，他要用活人血肉来献祭，让天使们降临……”
    马丁心里警惕。
    牛头人招来工人，原来是这个打算。
    “再见了，我的兄弟。”
    猪人闭上眼，靠在墙上，安静等待死亡。
    马丁起身，微微颔首，对这位不算朋友的朋友道别。
    正当他要离开，忽然发现了一件怪事。
    猪人约克身上本在消散的超凡之力，竟然停止了逸散，渐渐变得平稳下来。原本淡薄到模糊的径也逐渐显化形态，环绕着他腹腔一带。
    联想到刚才的最后两句话，约克发音吐字非常清晰，完全没有要撑不住的架势。
    马丁用手拍了拍猪人的脸：“约克，约克，醒醒。”
    约克缓缓睁开眼：“咦，我怎么还没死？”
    马丁也愣了一下。
    这家伙自己都没意识到。
    约克捂住自己的伤口，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给我吃的甜甜圈里有‘急救黄油’？”
    “这是迪莉娅给我的，说关键时刻可以治疗伤势。”
    “肯定是！”
    猪人顿时眼里涌出强烈的求生欲：“我的好兄弟，快帮我拿吃的，就在角落的柜子里，那些罐头和肉肠都拿来，快快，我还有救，我真的有救。”
    马丁打开柜子，将里头的铁皮罐头和纸包好的干肉肠一股脑用衣服兜过来。
    约克开始疯狂进食。
    他撬开罐头将肉汁往嘴里倒，两口一根肉肠，吃得满嘴满身都是油。
    随着猪人大快朵颐，马丁看到约克腹部蓝色的径越来越活跃，径变成了一道飞快穿插的缝线，迅速将伤口缝合，并且从破损残缺的血肉里激发出了生机。
    ……
    “呼——”
    约克打了个嗝，他看起来油光满面，整个人已经不像之前的命不久矣。虽然比不得平时，但也基本稳定下来。
    “兄弟，扶我一把。”
    马丁搀扶着他，帮他坐在一旁沙发上。
    “过来一点，再近一点，这样安全一些。”
    约克让马丁凑近，这才郑重说：“兄弟，你救了我的命，从此以后，你就是威尔斯家族最亲密的朋友，也是自己人。”
    虽然不知道这宣言有几分真，马丁还是接受了对方的感谢：“我帮你，你帮我，礼尚往来。”
    “哈哈哈，说得对。交情就是一来二去，只是这次玩得有点太险。”
    “闲话短说。”
    猪人恢复正色，缓缓坐起来：“你听我讲，达尼尔现在在外面对付那个大家伙，叫做溺海之子，短时间他回不来。”
    “有些真相我得趁这时候告诉你。”
    “首先，达尼尔进入黄金城不是要搞什么勘查和探险，他只是需要造势，让外界知道这里到处都是黄金，进来后就有机会成为百万富翁。”
    “他要让足够多的雇工进来，用他们的血肉献祭召唤天使。”
    “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用他们去探路，这样也有借口说他们被超凡魔物所杀，怪不到他头上。”
    “天使从天国降临地面，需要时间和路径，如果是本体降临，那当然是最强的姿态，只是那有很多限制。”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制造出临时的躯壳，让天使投射意志化身到临时躯壳里。”
    约克捏着手里的一根香肠比划：“就像这样塞进去。”
    “投射可以随时随地完成，只需要准备肉身和举行仪式，快捷方便。缺点是会削弱天使本身力量，而且由于承载人的身体很脆弱，会渐渐崩溃，持续时间不久，所以不能一来就召唤。”
    马丁说：“容我打断一下。达尼尔召唤天使进来，是为了占据地下城？”
    “不是，这件事短时间做不到。”
    约克啃了一口手里的肉肠，用手帕擦了擦嘴上油脂：“我的兄弟，这可是三首龙的地下城，不是给钱就能走来走去的儿童乐园。”
    “他召唤天使，是要引出一个叫数星者的怪物。这则消息，是达尼尔花费了巨大代价才从巴克嘴里获得的，罗斯家族和基金会其他人应该还不知道。”
    “那家伙以天使为食，是三首龙最重要的宠物之一。”
    数星者？
    马丁立即想起那个深海里的扫把头多眼怪。
    没想到这家伙来头不小，还有挑食属性。
    “数星者有一个特性，它吃掉天使后会将天使的须构残留物集合，以圣遗物的形式排泄出来。那种保留了须构的圣遗物会形成‘权蚀’的痕印雏形，是非常稀有珍贵的宝物。”
    “当然，有一定概率，越强的天使越容易引起它的注意，越可能排泄出权蚀雏形，甚至完整权蚀。”
    马丁不免狐疑：“我记得，好像以前天使军团攻破过这座地下城，按照这种习性，当时数星者应该也对天使发起了攻击吧？它没有被天使们击杀？”
    “兄弟，数星者又不是愣头青的蠢货……连三首龙都无法抵挡的天使，它当然是小心躲起来。”
    约克咧嘴一笑。
    “至于权蚀，这东西有太多可讲的。不过你先记住，权蚀就是神眷之间交易的战略级资源，神眷的很多行为，都是为了获得和培养权蚀。”
    猪人三两口吃掉最后一根肉肠，他舔了舔手指上发亮的油。
    “这里是达尼尔货真价实的黄金城。”
    “但却是其他人的葬身地。”
    “兄弟，你扶住我，这样咱们更不会惹人怀疑，送我到外面，外头的女仆还是会帮把手的。”
    马丁将猪人搀扶起身，可正要起身，整艘船忽然剧烈震颤，仿佛被几十发火炮同时砸中。
    头顶的矿石灯被晃得哗哗作响。
    屋子里的沙发、茶几、桌椅等活动物更是在里面左右漂移。
    马丁和约克踉踉跄跄走出三楼船舱。
    海面上，众人与溺海之子之战已进入白热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