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钟脚下,昆仑。
这是天观之下,人间之上,离两片永不相融的界域最近的地方。
而有人赤足踩在云里,她白衣胜雪,眸光洒向凡间,终究是落在一处,久久不能游移开去。
“那是凡间,兵荒马乱的神仙弃地。”
耳边的声音让柳半烟回了神,她才是转过头,发觉身旁不晓得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女子。
她的衣着与自己完全相同,甚至连腰间玉佩上刻的字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不知怎么的,柳半烟感觉看不通透她的面貌,还不及柳半烟思索,就听这位仙子接着道:
“你既入我无道仙宫,那不论如今修为如何,破格与否,那便是仙,凡是万里寻仙台下的任何活物,皆为蝼蚁。”
柳半烟怔了一会儿,随后微微颔首,“是,师姐。”
“你既是为修剑而来,那从今天起,你的心中应当只有剑,你的眼前,可见天观的千丈斩妖台,可见昆仑,那是剑修故里,可见蓬莱,但…不可见凡间,那是最低的地方,也不可见蓬莱,那是最高的地方。”
那女子抱起双臂,也顺着她的眸光往下望,扫过白茫茫的雪国,一直落到大离,“念及你的出身,你还有机会看一看这一无是处的凡间,待至你冲破桎梏,便能为仙,这对剑心来说应当不难吧?”
柳半烟点头又摇头,眸光安定,如今站在这么高的高度,能将整个人间尽收眼底,曾经自己以为走不出的大离看起来是那么的…狭小,她却缓缓避开话题:
“或许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我曾听过一位林先生说过…”
“所以你还算不上是仙,无道仙宫百千年间只会育一位弟子,凡间也绝不会有人被纳入弟子,天观绝不容许凡人升仙,妄想爬上来的人…是成不了仙的。”
身侧的女子终于侧目,看不清她的眼神,只知道她又回过头看着指尖,似乎捻着那枚玉佩,最后叹了口气,
“你破格入宫,或许是你的剑心,你的心境,或许是宫主相信了一个传说…但你的过往,任何人与你论过的道,都应该抹去,那都是井底之蛙的虚妄。”
“这句话不是箴言,是规矩。此外,我不是你师姐。”
“你既已入宫,当谨言慎行,你口中的没一个名字都可能给凡间带来一场杀生之祸,仙宫会给你时间来忘却凡尘,等你准备好了,宫主会重新赐你一个名字,但此后,凡间与你再无瓜葛。”
柳半烟第三次颔首,她看着身边那了却无踪的人影微微躬身,有些失神,半晌才是开口:
“是…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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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七,七夕。
是个好时候,大离的大日子,红衣殿下登基,倘若她真真正正脚踏实地踏上这个位置,那她将是大离第一任名正言顺的女帝。
这同时也代表着数月以来的朝政空缺终于迎来了终结,同样也算是为裴如是的举动做了了结。
别说是皇宫里,整座长安城乃至整个京州都万人空巷人满为患,正道魔道全数到齐,比天子论座还要热闹几分。
毕竟今日红衣殿下登基与否,将决定大离九州的整体动向。
皇宫内外红帘连绵不绝,曾经八扇门研制的火器被充当成了炮仗,彩纸齐飞。
良辰已至,祥云遍布,那一席夺目跳眼的奢贵华丽中又带着点点妩媚的红衣凤袍终于在响彻云霄的火炮声中踩着高跟的宫鞋登上前殿。
赵红衣立在风中,她的眸光扫过四周,前殿之下,左右两侧的各职官员,八扇门等,不论是前朝拜投来的还是从未走离长安的都是一样面朝自己行礼,神色谦卑。
稍远一些,那是一大群青龙庙里颇有地位的首席,再远,那是无数大离的子民,他们都翘首以盼。
赵红衣的目光最后落到身旁单膝跪地宫女双手呈起的承盘上,青白色的玉玺与一枚赤金的凤冠静静躺着,那只凤凰形若繁花,几欲冲天起。
赵红衣眼底愈发清明,她忽然发觉自己从来没有这般清醒且确定,她缓缓伸出手,双手端起那枚凤冠置于自己发梢上。
适时,皇城里的撞钟发出“铛——”的一声,伴着一声“一叩首”,文武百官也好,青龙庙也好,乃至赵红衣身前能见的所有人都一同俯下身子朝她叩拜下来。
——
而赵红衣身后还有更高的琼楼,或许修士能看得到,琼楼上那三个富丽堂皇的位置上的人。
林不玄根本没打算躲,身侧是周倾韵和流萤,也没什么好躲的,国师大人,太后陛下与护国大宗宗主,今日一同见证新帝登基,非但没有一丝不妥,反而显得十分名正言顺。
只不过…国师大人怎么坐在最中心的主座?
周倾韵对于自己不能大庭广众之下靠在林不玄肩上有些耿耿于怀,瞥了他一眼,却发觉林不玄手里在把玩着一枚椭圆形的不小玉石。
太后总算来了兴致,坐挺了身子,点了两下,“这什么?这么大的玉石,不给姐姐打点首饰?”
流萤的脸颊上跳上一抹润红,林不玄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这不行,这是流萤的蛋…”
“?”周倾韵有些震惊,忙转头望向流萤,正巧发觉小青龙的脖颈间反着光,“个骚浪蹄子…出席登基大典还戴着项圈牵绳?!”
“是…主…不玄他让我戴的…”流萤低了低脑袋,双手摆正,额上不知是羞耻还是什么,看上去汗津津的。
周倾韵下意识扶了扶额,“不玄让你戴你就戴?你是他圈养的小犬不成?”
“是的…”流萤听着这句话忽然深呼吸了两次,双颊上浮现出异样的绯红,余音颤颤道:“流萤是…是专属不玄主人的小犬…主人的命令是绝对的…”
周倾韵:“……”
太后姐姐自讨没趣,干脆转了话题,“一切按你的计划进行,你可满意了?不过…你就这么确信奇门天师一定会自己跳出来?”
“姐姐接着看便是了。”
林不玄耸耸肩,卖了个关子。
——
前殿之上,赵红衣刚刚将象征着女帝地位的凤冠戴实,三次叩首正巧结束,可没有自己的令下,眼底下所有人依旧是俯身战战兢兢不敢起。
这种呼风唤雨的感觉让红衣殿下很是陶醉,她愈发肯定自己的举措,而后她随手一招,缓缓道:“平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排山倒海的呼号声中,赵红衣从承盘上举起了那只青白色的玉玺,朗声道:
“愿我大离,福祚绵长!”
“呛呛——”的拔剑声藏在连绵的炮火声中根本没有踪影,直到赤红色的鲜血如舞蹈般在皇宫前殿之上散出一捧又一捧鲜红的血花才是将所有声音消弭。
前殿的左右两侧,几乎是在赵红衣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从拔剑到刺入身前前朝拜投的官员胸膛的动作一气呵成。
赵红衣的袖口在风中猎猎作响,露出姣好的皓腕,她在鸦雀无声的前殿上不紧不慢,咬字清晰且响亮:
“大离历,二十八年秋,朕,赵红衣,改朝立帝,前朝窜逃者皆属旧党贼寇,当斩!”
适时,天钟忽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震响。
长安城里不知是谁如梦初醒般喊了一声:“愿我大离,福祚绵长!”
一石激起千层浪,赵红衣只觉得长风拂面,她洒然回首,步上楼阁,只留下一抹高傲的背影,恰如一只扶摇直上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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