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命运

    黑幕降临，星河璀璨，好似铺在头顶的一层装饰灯，触手可及。
    耿家门外的小坪上，燃起一堆篝火，木架子上一只老母鸡已经烤得色泽金黄，滋滋冒油。旁边不远搭起一顶绿色大帐篷。
    天黑之前还很热闹的小坪上, 此时明明同样很热闹，却没有一个旁观者，只剩下李丘泽和席恩娜。
    两人坐在竹椅子上，篝火旁边还放着一张木板凳，上面有些盐巴、味精等简单的调味料。
    都是耿帅为他们准备的。
    李丘泽和席恩娜都没有吃白食的打算，按照李丘泽的意思, 后面再想办法还回这个人情，但席恩娜认为吃人家东西就应该给钱, 在这样贫乏的一个小山村里，一只可以下蛋的老母鸡绝对是个金贵资源，所以她强硬塞给了耿帅几张钞票，不接就会生气的那种。
    造成的后果就是：
    此时耿帅和父母、奶奶猫在屋里，无论李丘泽怎么去喊都没用。瓦房里只有堂屋中亮着一盏黄昏的电灯，漏缝很大的小木门被闩起来。
    “你再去喊喊。”眼见木架上的烤鸡快好了，表皮酥脆，香气四溢，席恩娜再次逼迫李丘泽。
    “喊不出来的。”李丘泽无奈摊手道，“我让你先别给钱的吧，你非要给。”
    “我……”
    席恩娜这时也意识到，这件事情自己处理得不对。
    “这里民风淳朴，他们杀这只鸡打心眼里只是想招待我们，你就为这个还非得给钱，这等于伤害了他们的感情。现在还想请他们出来吃……人家为什么把门闩起来, 这还不明显么。”
    席恩娜有些内疚道：“他们生气了？”
    “那倒不至于。”李丘泽安慰道，“只是你这么一弄, 单就这件事而言，它从本质上变了味道，成了一笔交易。你想想看，你问人家买件东西，既然给了钱，你再拿这件东西和他们分享，他们好意思吗？”
    席恩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我没顾忌他们的感受。”
    “接下来确实要注意一些。”李丘泽不紧不慢道，“在他们心里，我们和他们属于两类人，社会阶级相差很多，双方的结交本就不平等，他们会认为自己属于高攀，因此在过程中会显得特别小心翼翼，我们如果不能理解这一点的话，很可能不经意间就会伤害到他们。”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这种淳朴善良却又穷苦的人，自尊心一般都很强。”
    席恩娜虚心受教，品了品，认为很有道理。
    “你怎么懂这么多？”
    “因为我也是农村孩子，我父母就是这种类型的人。”
    席恩娜犹豫了一下问：“你家、以前总没这么穷吧？”
    “那没有, 我家那边没这么大的山, 跟他们比还是好很多的。”
    不知为何，席恩娜听着暗松口气，大概……是庆幸李丘泽没有遭受过这种极端的贫苦吧。
    “可咱们也吃不完呀。”
    这只老母鸡很大，席恩娜感觉自己一只鸡腿就够了，李丘泽也不可能吃完余下的，浪费那就太可耻了，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通过之前与耿帅的一番聊天她便知道，在这个小山村里，吃顿肉都是奢侈。
    其实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已经看向耿家隔壁。
    陆家的破木门虽然没有闩起来，只是半掩着，但里面连电灯的光线都没有，堂屋中火光摇曳，约莫就在屋内生火了，或许一边做饭，一边以此充当光源，节省电费。
    “咱们先吃点，再给她们送过去。”
    “好。”
    经过这件事的教训后，席恩娜决定接下来在这边，李丘泽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再逞着自己的性子来。她深刻地认识到自身阅历太浅，对于人情世故这方面的东西，与李丘泽相去甚远。
    两人用瑞士刀片着烤鸡，各自吃了些。
    本来进村时李丘泽是打算歇下脚，趁天黑前上趟山，结果一帮孩子围过来，就耽搁了。耿帅说夜里最好不要上山，这让他想起镇上便利店的大妈说过的山上有野兽的事情，只好作罢，寻思等到明早再说。
    一只烤鸡只吃掉四分之一，余下的李丘泽连带着棍子拿在手上，与席恩娜二人慢步到陆家门前。
    “啊啊啊~”
    陆婷过来开了门，有些不好意思地邀请他们进屋，同时赶紧去将电灯拉亮。
    李丘泽二人刚才想的没错，他们确实在屋内生了火，这是一间几乎没有任何家具的堂屋，沿着墙壁处散落着一些杂物，一些农具依在墙上，堂屋中间很开阔，地上是那种被踩踏到硬实发光的泥土，母女三人就在中间一块堆积着炭灰的地方，烧起木柴。
    这时他们也注意到对方的晚饭——几个黑不溜秋的不明物体。似乎刚从火塘中取出来，上面还在冒烟。
    “这是什么？”席恩娜手指着问。
    “土豆。”陆婷尴尬地笑了笑，而小陆霞的眼睛，早就落在李丘泽手上，傻娘拉着她的小手，阿巴阿巴地说着些什么，可惜李丘泽二人完全理解不了。
    “我妈说谢谢你们，给我妹妹衣服穿，还给我们吃的。”
    “不是说过了吗，不用客气。”李丘泽将手上木根递过去，“给，吃这个吧，我们吃不了。”
    陆婷却没有伸手来接，很认真地说道：“我们不能要，谢谢大哥哥，你去给小帅哥他们家吧。”
    李丘泽心说能给我不早给了，不由苦笑一声，自嘲李氏牌烤鸡竟然还送不出去了。忒不给面子。
    “问他们家花钱买的，再送给他们肯定不会要，拿着吧，你如果不要我只能扔了，我又没地方放。”
    这个叫陆婷的女孩十分聪明，李丘泽这么一说后，她立马懂了。她刚才不要是因为她知道这只鸡是小帅哥他们家的，他们家拿来招待客人，没吃完的自家怎么能拿？
    现在一听是花钱买的，小帅哥家的人什么品性她清楚，知道他们收了钱，这鸡确实不可能再拿回去，这才对着李丘泽和席恩娜二人拦都拦不住地、每人一个深鞠躬，将穿着烤鸡的棍子接过去，交到母亲手上。
    “啊啊啊~”傻娘呵呵笑着，用脏兮兮的手从烤鸡上撕下一块肉，塞进馋得直掉口水的小女儿嘴里。
    小陆霞品着嘴里的肉香，眼睛明亮，乐得咯咯笑。
    “你们本来晚上就吃这个？”席恩娜的注意力依然没从那几个土豆上挪开。
    如此寒酸的晚餐，再次刷新了她的认知。这都不谈是否营养的问题，能……吃饱吗？
    她却不知道，这还不是晚饭，而是一家三口中午和晚上两顿的饭。
    通常情况下她们中午是不吃饭的。
    不过陆婷只是点点头，笑着与说他们习惯了，村里很多人家都这样吃，没提其他的。
    李丘泽拉了席恩娜一把，示意她离开，不然人家显然没办法好好享受这顿晚餐。
    星空之下，席恩娜坐在竹椅上，心情实在算不上好，一来不知道今晚该怎样入睡——白天出了这么多汗，晚上甚至没办法洗澡；二来，是感慨于来到云被村后的所见所闻。
    “李丘泽。”
    “嗯？”
    “咱们帮帮他们吧。”
    李丘泽浅浅一笑：“你不是有些想法？”
    席恩娜苦笑：“我的想法只怕不太好实现。”
    “说说看。”
    “小帅这个年纪应该在学校里。我想送他去上学，可怎么送？家里还需要他照顾。”
    耿帅的奶奶今年已经七十四岁，他父母身体确实都不太好，可以说他现在已经是这个家的主要劳动力，且不仅仅是劳动力。
    有些事情钱都不好解决。
    席恩娜说着，眼神又扫向隔壁陆家那边，凄然地笑了笑：“一样的问题。”
    以她的能力，帮助这些孩子，让他们走上学堂，并不算什么困难的事。困难就困难在，这些孩子已是家里的顶梁柱，家庭离不开他们。
    之前了解过，耿帅起码还在镇上念过小学，而陆家两姐妹，至今从未踏入过学堂，都不识字。
    当今社会，如今连字都不认识，以后又能干什么呢？
    如果不能做出改变，席恩娜甚至现在都能想象到他们的未来。很，不美好。
    所以她的内心现在非常纠结，想要帮助他们，却发现一些金钱并不能从本质上解决问题。
    李丘泽听完她的想法后，抬头望向夜空，叹息一声道：“那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命吧。”
    “什么意思？”
    李丘泽指了指夜幕下隐约可见的卧云山的山脊。
    席恩娜瞬间领悟，琥珀色的大眼睛里，绽放出耀眼的光彩：“如果上面的山茶和环境符合你的要求，你真打算开发这里？”
    李丘泽点点头。
    “那可不是……一项小工程啊。别的不提，首先，得有条路吧？”
    “其实这就是制约了云被村发展的关键问题。”李丘泽沉吟道，“如果有条能走车的路，这里富起来并不难，你没发现吗，这里是天然的风景区。”
    “对。可这条路，要多少钱才能修好啊。”
    “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夸张。”李丘泽侧头望向她，“你要是追求那种盘山的柏油路，那当然贵，没个几亿想都不要想，不过如果只是弄些挖土机过来，挖一条简单实用的土路……千万应该够了，再好点，铺些石子或煤渣什么的，加固一下山体，防止山体滑坡，可能两千万的样子。”
    “我没想得很夸张啊。”
    席恩娜打趣道：“李丘泽你现在真是大老板了，一两千万从你嘴里吐出来，好像一两百块样。”顿了顿，她又道，“那你到时可别打退堂鼓哈，这条路要真修起来，意义太重大了。”
    “还是那句话。”李丘泽射入星空中的目光悠远而深邃，“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命。”
    一切，待天明自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