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白马山灯火通明。铁戟森森,小和尚欲断忠奸。
望着台阶下的数百人,亥言整了整僧袍的衣襟,还清了清嗓子。在如此多人的注视下说话,这还是头一回,一种仪式感油然而生。
他倒不是紧张,他也不能紧张。真正紧张的应当是台下的王青。
他心里也清楚,自己表现得愈是谈笑风生,王青就愈发心虚,也愈发容易中计。
“白马山因何得名,我想小僧就不必在此啰嗦了,此山乃是神佑之地亦是路人皆知。”亥言朗声道,“不过,各位只知其一, 未知其二,殊不知这杆铁戟也是神物,眼下正好用以识贼。”
亥言扫了一眼众头目,接着道:“各位或许有所不知,大当家的打造这杆方天画戟,乃是白马寺方丈之意,故而,此戟既是兵器,亦是法器。”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就连萧先达也是一愣,心里道,此事我怎么不知道?
“小和尚,兵器就是兵器,法器就是法器,在下还从未听过用铁戟作法器的,你可休要在此哄骗我等。”台下终于有人按耐不住道,说话之人乃是刀盾营副统领蒋方智。
见有人出言质疑,王青虽然没说话,却也微微一笑,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亥言。
“哦,这位头领看来是不信小僧之言。”亥言一点儿也不慌,“那小僧倒要先问问这位头领了,你可曾见过重八十二斤的兵器,又可曾使过?”
“这......”蒋方智想了想道,“八十二斤重的兵器自然是少见,可大当家的天生神力,兵器重些又有何不可?”
“那这方天画戟你可使得动?”亥言追问道。
“在下技拙,也无此神力,自然使不动。”蒋方智倒也老实。
“不急,你究竟使不使得动,稍后便见分晓。”亥言一脸神秘。
“小师父,你究竟如何以戟识贼,还是赶紧直说吧。”此时,骁卫营统领叶荣锦也有些不耐烦了。
“好。”亥言道,“小僧也不再啰嗦了,就让这方天画戟说话吧。”
说着,亥言抬脚下了台阶,走到了那铁戟面前。接着,他双掌合十,闭上双目,对着方天画戟念起经来......
亥言声音不大,众人距他也远,根本听不清他念的是什么,只是听得一阵“呜里嘛里”之声。
少顷,亥言复睁双目,语罢收声。
接着,亥言又回到台阶之上,朝着众位头目朗声道:“各位头领,如今法器已开,此戟已非寻常铁戟了。烦请各位依次上来试试身手,但忠于山寨者,便可舞动此戟,十招之内,绝不会力竭。若是有异心,暗通金贼者,怕是三招也舞不了。”
三招,恰恰是这杆方天画戟的极限了。
这一点,萧先达心里清楚,众头目心里也清楚。
原来,在打造了这杆方天画戟之后,萧先达才知此戟之重,非常人所能。就算自己仗着天生力大,也很难使动这兵器。
然而,若是就此弃之不用,难免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萧先达最后找到了一个法子,他给自己的这套戟法独创了三招:力劈华山、横扫千军和青龙出水。而整套招法也只有此三招,因为三招一过,便已力歇。
好在,萧先达这三招也颇有些讲究,在前两招的劈扫之下,以铁戟之重,寻常对手即使能勉强招架,也大多已被震得虎口裂开,方寸大乱。此时再以青龙出水之式直刺对手,非死即伤。
所以,萧先达数次出战,皆是三招之内便以重戟拿下敌将。
只有一次,对面是一名善使一对铁蒺藜骨朵的金将,对手硬是接住了萧先达三招,萧先达旋即退走。
因此,山寨的汉兵们也私下给萧先达取了另一个绰号:“黑三郎”。
亥言并不知道萧先达只能使三招。不过,在想到以方天画戟做文章时,他就悄悄问过武松,以他之力可能舞动这铁戟?
武松当时给他的答复是:舞动不难,但五招一过便会失了章法,十招一过便会力竭,不可能持久。
亥言知道武松之力远非寻常武夫可比,也就此打了个折扣,定下了这三招之法。
众头目一时间面面相觑,却无人上前。
众人自问绝无萧大当家的之力,要想舞动这铁戟,即便是三招已是万万不能,何况是十招。
“这位头领,要不就请你先来试试吧?”亥言一脸微笑地朝蒋方智道。
“我......”蒋方智此时心里那个后悔,后悔自己方才为何要出言相讥。而眼下,自己却是骑虎难下了。
“蒋兄弟,既然如此,你就不妨上前一试吧。”此时,萧先达也说话了。
大当家的也开了口,蒋方智知道再难推脱,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走到了方天画戟前。
只见他紧了紧腰绦,又深吸了一口气,面色严峻就如同上了刑场一般。
待双手握住方天画戟,他又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向往下一沉,扎了个高马步。
偌大的坝子上,数百人皆屏气凝神,一时间鸦雀无声。
“嗨!”只见蒋方智大喝一声,双膀较力,提起了方天画戟。
铁戟飞舞,左扫卷地如龙,右扫风过如虎。
蒋方智平日里惯使一把朴刀,所以此时他只能以刀法舞动铁戟。
待蒋方智使出第三招“举火撩天”之时,围观的众头目皆是脸色大变,还有兵丁不禁发出了叫好之声。
转眼之间,蒋方智又使出了第四招、第五招......依然未见力竭,反而越舞越兴奋,连他自己口中也忍不住发出“嚯哈”之声。
人群彻底炸了。萧先达也是一脸惊愕。
只有武松已经猜到,定是亥言又使了什么法术,就像他在汴京城尚书省衙内,突然让何栗凌空飞起一样。
说话间,蒋方智已使完了十招,这才收了招式。
他将铁戟又重新插回了地里,还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那方天画戟,眼里犹有几分不解。
“各位头领,蒋头领已试戟完毕,法器之下,他已证清白。”亥言高声道,“接下来,就请各位依次上来一试吧。”
此时,蒋方智如释重负,而余下的三十五位头目则惊愕不已。
蒋方智身为刀盾营副统领,武功自是不弱。可能将这八十二斤的方天画戟连舞十招,这简直是神鬼附体。
可眼前之象却又是千真万确。
“我来!”叶荣锦此时从人群闪身而出,朝方天画戟走去。
身为骁卫营统领,他自然不能甘于人后,何况他自认心中坦荡,既然蒋方智已经试过了,自己又有何惧?
在众目睽睽之下,叶荣锦也提起铁戟,舞了足足十招方才停手。
待叶荣锦舞罢,他将铁戟往地上一插,然后朝萧先达道:“大当家的,我叶荣锦已试戟完毕,小弟以为不如就依照各营顺序,让众兄弟依次上前一试。我骁卫营的兄弟可先来,弓箭营、长枪营、刀盾营随后,大哥以为如何?”
“叶兄弟此言甚好,那就各营依次上前试戟,以证清白吧。”萧先道点了点头。
至此,众头目也不再迟疑,皆依次上前。每人试戟之前,叶荣锦则在一旁报名验身。
亥言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但他看的不是何人舞得吃力与否,而是看是否有人委缩犹豫,不敢上前。
但令亥言有些意外的是,在叶荣锦试过之后,众头目便依照各营的顺序依次上前。
先是骁卫营的两名副统领,其后则是五名都头。接着轮到弓箭,亦是按统领、副统领和都头的顺利,然后是长枪营和刀盾营。
待刀盾营的最后一名都头试戟完毕,所有人皆舞动了十招,无一失手。
只剩下了二当家王青。
亥言原本是想,以此法不仅可以逼王青露出马脚,还可以查出王青安插在各营头目中的心腹。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一直在暗中观察,却并未发现哪位头目有胆怯之像,也无人委缩推脱。
亥言并不相信,这三十五名头目中没有王青的心腹。唯一的解释就是,王青并未将欲投降金人之事告诉任何人。
难怪他如此有恃无恐,根本不怕自己有证据被查出。
亥言心里盘算着,如此也好,这至少也说明在众头目之中,可能还没有真正死心塌地要随王青投金者。只要擒住王青,便可控制住局面。
想到此,亥言悄悄走到了武松身边,低声道:“小心那王青狗急跳墙,一旦有变,你须速擒此人。”
武松脸上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
接着亥言又走到台阶下,径直走到了王青面前。
此时,王青的脸色已经有些不自然了,
“如何?王二当家的,众人已证清白,只剩下你一人了。”亥言道,“还请二当家前去一试吧。”
王青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分明已经感觉到了周围的目光,所有头目皆齐刷刷地盯着自己。无声却胜有声。
坏人很少以为自己是坏人,王青也一样。王青也不以为自己做的是亏心事,甚至觉得心安理得。
不过,人一旦做了不想为人所知之事,心总是虚的,王青也一样。
他很想硬着头皮,也上去一试。可他却没这个胆量。
他不知道,那个杆重达八十二斤的铁戟为何突然就变轻了。方才二名士卒抬来时,明明还一路气喘吁吁,可转眼间,众头目皆已挥舞自如。
他只知道,这杆方天画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变轻。
他也知道,一旦舞不动这铁戟,自己便难以洗清勾结金人的罪名。
因为,他更知道,山寨中的大数人皆会相信这所谓的铁戟乃是神谕。正如他当初亲口编造的,那些关于白马寺的传说一样。
这真叫是作茧自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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