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清凉谷已成了血海谷,佛门圣地已成了丧命的坟场。
不到半个时辰,跟随袁淳风前来的二百名御前营军卒悉数阵亡。
他们原本在人数上就处于绝对的劣势,加之为了突袭方便,身上也未披甲,所以面对蜂拥而至的金兵完全处于下风。
堪称宋军精锐中的精锐的二百名军卒就这样以身“殉国”了。
他们甚至在死之前都没能弄明白,自己究竟是在为谁而战?又是死于谁人之手?
只有袁淳风仗着轻功了得,才堪堪得以突出重围,捡回了一条命。也只有他心里明白,是谁在举手之间导演了这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戏。
袁淳风跑得算早些,在金兵尚未合围前就已经冲了出去,头也不回地一路向东逃去。
袁淳风的所有举动,自然被丁路看在眼里。对于这个被自己视若“珍宝”的傀儡,丁路内心是越来越鄙视了。
就天赋而言,此人的内息根基堪称数百年难遇,可此人却是个贪生怕死,薄情寡义之徒。身为首领,他居然完全不顾手下和同伴的生死,逃之夭夭了。
至于身负的皇命,更是早已被他抛至九霄云外。
直到一口气奔出十里开外,袁淳风才停下了脚步。脚下一停,他嘴上就忍不住骂了起来:“这鸟皇上,居然还藏着一手,娘希匹,要不是老子跑得快,怕是也交代了。”
袁淳风一边自言自语地骂着,一边拉扯着业已碎成布条的衣袖。
“我说袁提点,你又是私下辱骂官家,又是临阵脱逃,可知该当何罪?”不知何时,丁路已飘然落在了袁淳风身旁。
“丁护法......嘿嘿。”袁淳风尴尬地笑了笑,“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好一个留得青山在。”丁路冷冷道,“那你可曾想过,该如何回复皇命?你以为如此回去,你的青山还留得住吗?”
“这......”袁淳风有些慌了,“那丁护法以为该如何?”
“你跑的时候为何不来问我,如今却想起我来了。”丁路脸色有些难看起来,“那十八皇子你可曾见到?那条肚兜你得手了吗。”
“丁护法还请息怒。”袁淳风只能堆起笑脸,“原本就快得手了,谁料到那武松会恢复了武功呢。况且还突然杀出如此多金兵,这实属意外啊。”
“意外?你不觉得你能活到如今,也是个意外吗?”丁路陡然又加重了语气,一转身,把后背甩给了袁淳风。
丁路是故意的。
他知道自己暂时还少不了这个傀儡,此人也是灵戒一脉数百年的心血所在。但他必须要给他一个教训,好让他重新明白,离开了自己,他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得不到,甚至连性命都难保。
不然,再遇到要害之时,他还会自作主张,擅离职守。
这个道理,袁淳风其实一直都明白。只是,在生死关头,逃命是他本能的反应罢了。
或者说,就身体而言,一旦有灵环之力附体,他即成一代宗师。但在心智上,他依旧还是那个好色贪杯,胸无大志,无胆无谋的鼠辈而已。
丁路可以操控他的身体,却无法改变他的心智。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威逼和利诱。
“丁护法,在下知错了,知错了。”袁淳风已经驯服得像条狗,“还请丁护法给指条明路,日后定当唯护法之命是从,不敢再造次了。”
见袁淳风彻底服贴了,丁路也收起了冷脸。
他心里清楚,此事也不能完全责怪袁淳风。因为他也未曾想到,赵杦居然还准备如此阴毒的后手,欲借金兵之力杀人灭口。
对于赵杦此举,丁路的内心是有些矛盾的。赵杦居然连自己都敢算计,这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可也正是赵杦的这份阴毒,让他也心有戚戚焉。
丁路扪心自问,若是换作自己,怕是也会如此。
够狠,够阴,行事果决。为成大事,天下皆可为我所用,也皆可为我所弃。这不正是自己看中赵杦的原因吗?
“回京之后,你自当去向官家请罪。其余之事交给我便是,你不必担心。”丁路道,“至于遭遇金兵一事,你只需如实回禀即可。”
“丁护法当真可保我无罪?”袁淳风一脸谄媚之相。
“你直管放心好了,此事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再说,遭遇金兵也是意外,非你所能左右。”丁路道。
“那官家若是问起那十八皇子的下落,我又该如何作答?”袁淳风又问道。
“你就说,金兵势大,皇子陷入重围,不知所终。”丁路道,“只有你孤身杀出重围,只为向官家复命。”
“那官家若是担心十八皇子未死,又该如何?”袁淳风还是有些担心。
“蠢!”丁路斜了袁淳风一眼,“二百御前营精锐皆已命丧金兵之手,你觉得皇子还能生还吗?”
“是是。在下明白了。”袁淳风恍然大悟。
不过,丁路和袁淳风没想到的是,令虚也没死。
和袁淳风相比,令虚只是稍晚了一步,就和军卒一起陷入了重围。
若换作平时,以令虚的武功,要突出重围不算太难,因为在山林谷地中,金兵军阵的优势也打了折扣。
可是,令虚之前已接连恶战了三场,尤其和武松一战,不仅令他心神俱裂,也消耗了大量元气。
待他冲出寺外,又遭遇金兵围攻时,已是真元将尽,只得陷入苦战。
与金兵交手,令虚已经不是第一次。昔日在相州城下,在黎县的龙凤镇,他已斩杀过了数以百计的金兵。
不过,孤身一人对战金兵却还是第一次。因为他所带的那队御前营军卒,与其说是在撕杀,不如说是在被屠杀。
血战一场,令虚强鼓余勇,在斩杀了二十余名金兵之后,终于仗着轻功了得才杀出了重围。
不过,在奔逃之时,金兵在身后又放箭追杀。此时的令虚已尽力竭,不仅周身罡气已散,且回剑拔挡也已力有不及,有一支箭正中了他左肩。
带着箭伤的令虚又狂奔了七八里。直到身后再无金兵追来,他这才停下脚步,忍痛将箭拔出,然后用随身携带的金创药敷上,再撕下一截道袍包扎了伤口。
此时的令虚披头散发,满身血污,道袍也已破碎不堪,狼狈之像平生未有。
但比外貌更狼狈的则是他的心情。
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此刻的令虚已是惶惶如丧家之犬,他甚至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回应天府?显然不是条明路。
一则,他差事又办砸了,官家很可能治他个有负皇命之罪;二则,既然官家已经起了杀人灭口之心,自然也不会再想见到他活着,再回应天府就是自投罗网。
其实,令虚不回应天府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官家的那阳亏之疾。
原来,在向官家进献了从林妙处得来的药方之后,令虚本指望官家可药到病除,重振雄风,届时自己必是功不可没。可据汪伯彦探听到的消息,官家服药已有一月,却依然不能人事,已是龙颜不悦了。
令虚本想着,此番若能办好这趟差事,也算是将功折过,能够继续获得官家的信任。可眼下,差事又砸了,回去自然是寻死。
可自己又该去往何处呢?
突袭太岳岭时,他就已经赌上了自己的前途和声誉。就算圣手神针林妙守口如瓶,不会将自己所为传之于江湖,可武松等人只要还活着,他所做之事迟早会被江湖人得知,到时候自己怕是再无容身之地。
庙堂,再也去不得,江湖,也回不去了。
无论是武林盟主之梦,还是国师之愿,如今皆已破碎,这不禁让令虚心中万念俱毁,茫然不知所往。
他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不禁悲从中来。
想自己一生从道,自十二岁拜入青城派门下,到四十六岁接任掌门,直至今日,这四十三年来,他勤习武功,专研道法,从无一日懈怠。
其道法和武功的修为不仅在同辈中出类拔萃,就连师父白清道长也曾言,今虚的武功造诣已是青出于蓝,乃本门近百年来罕有。
也正是因为如此,白清道长在卸任掌门之前,就将混元气的内功心法传给了令虚,打破了青城派历代立下的,非掌门不得习练混元气的规矩。
令虚也不负所望,在出任掌门之前,只花了五年时间就将混元气练到了第七层。接任掌门之后,更是第三年就突然了第九层,成为青城派自立派以来第二位将混元气练到最高层之人。
就此,青城派威名大震,数年之间不仅成了道教丹鼎派的南宗,更是在南方武林中声望日隆,成为与南少林齐名的江湖大派。
不过,令虚最得意的并非是自己的武功修为,而是道法。这也是他自认和历代掌门,包括恩师白清道长的不同之处。
令虚一直以为,道家子弟虽名为出家人,但修道之途却不必拘泥于方内还是方外,所谓出世只是修道的手段,而入世才是修道的目的。
以出世之心,得入世之果,方为大道。
要不然,道家修行,无论是求长生不老,还是为羽化升仙,若彻底放弃了滚滚红尘,又有何意义?
而且,令虚一直以为,将身心融入世俗之中,以世俗之有为,修道家之无为,才是更好地宏扬道法,引渡众生的光明之道。
正如道君皇帝,以万民之主的身份尊崇道教,才使得道家之法广传天下,福泽苍生。
当然,令虚不敢自比道君帝,更无意窃取君位,他只是想借助世俗的权力和财富,将道法发扬光大。
这也正是决意投效赵杦的根本原因。
可是如今,他却已身处世俗权力和江湖规则的夹缝之中。
就好像站在方内、方外的那道门槛上,本该是进退自如之地,眼下却成了进退两地之境。
“苍天啊,天下难道真无贫道容身之处了吗!”令虚不由仰天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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