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又下起了大雪。
袁淳风刚刚掀开帐门,刺骨的寒风就裹着雪片扑了进来,直往他衣领里钻。
“这鬼天气。”他心里暗骂了一声。
大帐里其实并不算冷。身为大金国的抚南中郎将,神箭营的统领,袁淳风所住帐蓬的规格甚至超过千夫长。
大帐之内,榻上铺着厚厚的羊毛皮,旁边还温着上好的黄酒女儿红。何况,榻上还躺着一位可以暖被窝的佳人。
这可不是一般的佳人,而是一名如假包换的族姬。柳如烟一生御女无数,但像族姬这样的女子,他之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但如今,某位王爷的女儿就躺在他的榻上,任他摆布。
由于救驾有功,完颜宗汗对袁淳风一直厚待有加,不仅好酒好肉管够,就连分女人也没忘了他。像族姬这样等级的女子,只有千夫长以上的金国将领才有资格获得,但完颜宗汗也破例赏赐给了袁淳风。
可是,袁淳风依然怀念江南那湿润的空气。二个月了,他还是适应不了这种朔风呼啸,动不动就大雪纷飞的天气。
袁淳风也听说了金国大军即将北归的消息。这也意味着,自己若是选择继续为金国效力,那就得跟着一起向北,去到风更大、雪更大,也更苦寒的北地。
这对于一个自小生活在江南,早已习惯了暖风春色,烟雨杨柳的人而言,这无疑也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袁淳风也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丁路,但丁路却未置可否。而这几日,丁路又神秘地消失了,虽然袁淳风早已习惯他这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行事风格,但眼看着大军就要开拔,袁淳风心里也不禁焦虑起来。
袁淳风回头瞥了一眼榻上的那名女子,她正睡得香甜。
据她自己所言,她是晋康郡王赵孝谦之女,刚过及笈之年。没想到的是,一生养尊处优,却一朝沦为囚徒,成了任由金人玩弄的玩物。
袁淳风对这样的幼女其实没太大的兴趣。和杭州勾栏瓦肆里那些风骚妩媚的女子相比,这族姬尚不谙人事,更不懂床笫之妙,鱼水之欢,让袁淳风多少有些索然无味,也就是适合暖暖被窝而已。
袁淳风有时候倒是会同情于她,想着她一旦也随金军北归,再落到其他金人手里,其命运可想而知。
战争的残酷性,远不仅仅是血海刀山,江山易主,更多的则是众多无辜之人命运的天翻地覆,一个族姬尚且如此,何况是普通的黎民百姓。
纵是皇亲宗室,也是蝼蚁之命。
袁淳风想到此,不禁也打了个寒颤。想到自己若不是有神功附体,怕也难逃任人宰割的命运。
但这些神功其实却并不属于自己,而是掌握在丁路手中。没了丁路,他什么也不是。
丁路一直没闲着,他也在思考着袁淳风是否要随金人北归。
宋廷的覆灭已经是无可挽回。
这不仅是仙师创世以来,华夏的中原王朝首次亡于外族,父子两位皇帝沦为阶下囚,乃至整个皇室宗族被倾巢而灭,更是前所未有之耻。
如此之耻足够了吗?丁路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这样的耻辱能否撼动灵界那个恒古不变的师训?能否逼迫灵界做出根本性的改变?
这一个月来,丁路在金军大营里也目睹了太多惨剧。
数百后宫妃嫔、帝姬、宗姬,上千的族姬、侍妾,女宫;数千宫女、乐女和官眷,就如同进了屠宰场的牲畜一般,除了不会像牲畜一样马上丢了性命之外,她们在金人手中再无半点为人的尊严。
不到一个月时间,已有数百人被轮番折磨至死,其中不乏有人不堪其辱,自尽而亡。
但这丝毫改变不了什么。
在这场人间浩劫中,金人的蛮夷本性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以胜利者的姿态,干尽了猪狗不如的兽行,却以此为乐。在他们眼里,尽情地羞辱和摧残被征服者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是荣而非耻。
哪怕如此恶行已经和禽兽无异。
丁路对这些并非无动于衷。但他一直觉得,和灵戒们伟大的理想相比,这些人的牺牲虽然无奈,却也值得。
诸夏文明历经数千年,虽然一脉相承,从未断绝,但却也沉疴缠身,宿疾难除。以诸夏凡人之识,根本无法自愈。唯有一场从头倒脚,由里至外,剥骨伐毛,反骨洗髓的变革,才能让诸夏文明浴火重生。
今日靖康之耻,是一时之耻,一代之耻。但若能以耻为鉴,以耻促变,那今日所有人的牺牲则功在千秋万世。
趁着整个金军大营沉迷于酒色之中,两位元帅也为争夺帝姬而无暇他顾,丁路日夜兼程,回了一次灵界。
由于时间有限,灵戒首座甲越师兄只交代了他三句话:一是确保二圣北狩不得有失;二是尝试给袁淳风注入第五枚灵环;三是找机会除掉武松。
丁路心里明白,这三件事其实有莫大的关系。以如今宋军的战斗力,摆开架势,面对面地较量根本不是金兵的对手,甚至大多数宋军依然是闻风而逃,一味避战。
且不说,宋军有没有胆量于半路截杀金军,就算有,二圣究竟在哪支队伍中?又会走哪条线路?宋军也未必能获得准确的情报。
不过,这个武松却是个异数。就像他上次夜袭金营刺杀完颜宗汗,要不是袁淳风拼死挡住他,就差点让他得手了。若是武松有意故技重施,突袭金军,结果还真是难以预料。
而且,武松身边还有一个亥言,有他在,探知到二圣的下落也并非什么难事。
这个武松真是个麻烦!
丁路自认,这一路走来,自己的计划堪称完美。整个大势都一直按照预想在发展,从汴京城破,到赵檀被废,直至二圣即将北狩,每一步皆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唯独这个武松的存在,让他总是有些担心。这个人的能力和秉性都完全异于常人,甚至他的出现就像是冥冥之中故意来与灵戒为敌的。
所以,如何能除掉武松也成为丁路眼下的重中之重。
一回到汴京城外的金营,丁路就去见了完颜宗汗。
他需要知道金军究竟何时开拔,再决定自己和袁淳风何去何从。
但完颜宗汗却并没有告诉他金军开拔的时间,因为十余万大军北归,还要带着近万名俘虏和各种金银礼器,这无疑是一个需要好好谋划的事情。
完颜宗汗还没有拿定主意,或者说,他还未与二王子完颜宗望达成一致。
还过,丁路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据完颜宗汗所言,康王赵杦已和完颜宗望秘密签下了降书,承诺自己一旦登上帝位,就将黄河以北之地悉数割让给金国。为了表示对另一位元帅的尊重,他也派人给完颜宗汗送了一封降书。
完颜宗汗一直把丁路当成心腹,所以也没避讳,把那封乞降信给丁路看了。
看罢这封洋洋洒洒之信,丁路笑了。
“丁郎何故发笑?”完颜宗汗问道。
“我是在为大帅高兴啊。”丁路道,“有了此信,大帅不仅可尽收河北之地,此番北还也可无高枕无忧了。”
完颜宗汗不禁阴着脸道:“丁郎真的以为,这是那康王的肺腑之言?”
“未必皆是真话,但却也是实真情流露。”丁路回道。
“哦?何为真情流露?”完颜宗汗对这个说法倒是很好奇。
“康王的此时乞降,无非是为两件事。”丁路道,“一则,他虽为兵马大元帅,天下宋军皆归其所有,但他应该明白,以眼下宋军的实力,岂是大帅的对手。”
“那其二呢?”完颜宗汗道。
“其二嘛,”丁路阴阴一笑,“他自然是希望大帅不要再放了他父兄二人,以免坏了他的好事。”
“丁郎的意思是,康王无意救出他父兄?”完颜宗汗问道。
“当然,他既无此实力,也无此胆识,更无此意愿。”丁路道,“大帅只要让他明白,大金国已决意将二圣带回上京,康王自然也就会金军北归视而不见了。”
“那一旦他自立为帝,号今天下。岂不会成为我大金的后患?”完颜宗汗道。
“那我敢问大帅,以大金如今的军力,可有尽克天下的把握?”丁路话锋一转。
“没有。”
“那我再问大王,以你之见,康王之兵可有反攻河北河东的能力?”
“呵呵,那岂不是以卵击石。”完颜宗汗不屑道。
“那就是了,康王之意,首在帝王之位,次在能苟全于一隅,最后才是重振江山社稷。”丁路道,“而大帅之意,我斗胆度之,则首在河北河东,次在关中西陇,最后才是整个九州之地。所谓步步为营,循序渐进,绝非一时一役之功。所以如今之势,大帅若不攻康王,康王绝无意再战。而待大帅再有意南下时,康王也只是不得不战。”
“丁郎的意思是,康王这封信其实就是想以二圣为条件,暂罢刀兵,却又心照不宣?”完颜宗汗道。
“对啊,大帅。”丁路道,“若是他明言此事,那不等于告之天下,自己是个不忠不孝之人,又何以服天下!”
“哈哈哈。”完颜宗汗大笑道,“这个无父无君的鼠辈,本帅就先暂且饶过他。”
出了完颜宗汗的大帐,丁路也打定了主意:这个鼠辈康王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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