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汴京城破的消息终于传到了相州。
相州州衙内,赵杦领着汪伯彦等人呼天抢地,捶胸顿足,又大哭了一场。
抹干了眼泪,赵杦明白,竖起帅旗的时候到了。
他如今竖起的又岂止是一面帅旗。
在那密诏之中,皇兄一直吝啬于“天下”,而如今,这面帅旗的意义又何止于“”天下兵马”。
有人哭是在做戏,有人却是真哭。
汴京城破的消息传到军营,不少将士潸然落泪,他们当中很多人一直在河北抗击金兵,力战不降。
但如今汴京失守,虽说国破山河在,却已如丧家之犬。
岳飞也哭了。
大丈夫有泪不轻弹,那是不屑于儿女情长,但如今国仇家恨在前,却杀贼无门,也是一时英雄气短。
夜色里,帐外大雪纷飞,白花满地。
岳飞忿闷难消,一提长枪,大步走出营帐。
一杆长枪卷起千层雪,红缨舞飞白,寒光照怒颜。
漫天风雪中,岳飞长枪抖动,身随枪走,风随身旋,雪随风舞。
纷飞的雪花竟飞旋如练,似银蛇狂舞。
长枪不停,穿风逐雪,闷气难消,化作无尽磅礴。
岳飞眼里并无对手,但岳飞眼里尽是杀气。
黑夜里,枪花朵朵,风声阵阵,引来无数士卒围观。
却无人喝彩。
令虚道长手捻长须,也不觉停在颔下。
比这杆长枪技高者未必没有,但气盛者,恐世间难觅。
风雪依然,但岳飞却枪势突变。
只见他以长枪为笔,以大地为案,枪尖狂舞,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大地之上,白雪沙字:
『槊锋催雪动寒光,
未解征衣思汴梁,
何日请缨提锐旅,
燕然未勒羞还乡。』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望着岳飞走回帐内的背景,令虚道长道。
十二月初一,赵杦终于在相州府衙升起了兵马大元帅的帅旗。
刘浩募兵有功,获封元帅府前军统制之职,帐下官兵一时群情激昂,皆以为马上就可以挥师南下,兵发汴京。
但大元帅府却依然迟迟不见出兵的将令。
身在军营中,岳飞和群雄未得将令,只能等。
武松却等不下去了。
眼看大元帅府依旧按兵不动,武松决意辞别岳飞和群雄,独自和亥言南下汴京。
临别之际,群雄在城门口举杯为武松壮行。武松一连喝了八大碗,畅快淋漓。
岳飞还是没有喝酒,但牵挂之情却溢于言表,“师兄此去,深入虎狼之地,务必多加小心!”
“师弟不必过虑,鞑子若是虎狼之辈,我就是那打虎之人。”武松道。
“再说,你我尚胜负未分,他日还要好好较量一番。”
言罢,武松大笑三声,出了城门,直奔汴京而去。
回汴京,其实是亥言的主意。
因为从汴京传回来的消息,皆言这城破得蹊跷,其中就有关于六丁六甲神兵的传言。
亥言觉得,这满朝上下,文武百官,不可能都是蠢材废物,这装神弄鬼的勾当如何能瞒住所有人。
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而他最先想到的就是丁路,因为以鬼神之术示人,对于一个灵戒而言并不难。
但亥言想不明白的是,丁路此举究竟是何动机?他究竟是助朝廷抗敌,还是在助金贼破城?
想到此处,亥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想,是想不明白了。只有去汴京一探究竟。
武松其实也想去汴京。
一则,跟随大军作战这种事,他内心一直有些抵触,远不如自己独来独往自在。况且有赵杦在,他始终不好太过招摇。
二则,他也想亲自去看看,这官家老儿到底有多昏庸无能,能如此之快就把城给丢了。
实事上,在康王赵杦升起大元帅帅旗的那一日,他那位皇兄就已经在去金营求和的路上。而在武松和亥言离开相州前,大宋官家已经签下了降表,彻底投降了。
王朝崩溃之快,是武松想都不敢想的。
虽然官家投降了,但各地的抵抗却并未停止。
陕西宣抚使范致虚麾下的十万大军分成水陆两军奔洛阳杀来。范致虚则亲率陆军出武关,趋邓州,一路东进。
可惜的是,范致虚不谙兵事,却又刚愎自用,其结局果然被李彦仙言中。
大军还没到邓州城,就遭遇了完颜娄师手下的猛将洛索。金军铁骑一冲,这支勉强拼凑起来的所谓大军立刻溃散。
范致虚的勤王之梦立马烟消云散,只能收拾残兵退守潼关,再也没敢东进一步。
最大的一支勤王军队就这样败了。远在河北的康王大元帅,成了汴京的最后希望。
金人也知道康王是汴京的最后希望,甚至是赵家王朝的唯一希望。
所以,在赵官家签下正式的降表之后,金军主帅完颜宗汗就下令让赵檀召回康王。
不过,完颜宗汗也知道,汉人军队一直就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传统。况且,如今的这个君,已是一个失国之君。
果然,当宋朝官员带着赵檀发出的投降诏书前往河北一路时,尚在宋军手中的州县纷纷拒绝献城投降,有激进的将领甚至直接斩杀了传诏的使臣。
完颜宗汗这下终于明白,赵檀的诏书一旦出了汴京几乎就是废纸一张。康王绝不会乖乖就范,更不可能自投罗网。
要拔掉康王这颗眼中钉,还得自己动手。
就在内侍曹辅带着官家密诏出发后,十八骑金吾卫神箭营武士也离了金营,直趋相州而来。
神箭营,不光有像脱不花这样绝顶箭手,也聚集了大批大金国武功高手,在内负责大金皇室的护卫,出外则是金军统帅的贴身卫队。
完颜宗汗此番南征,一共带了两百名神箭营武士。这十八骑则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皆食邑百户。
带队的纥银术可人称“落雕弓”,不仅箭术精湛,而是善使一对铁骨朵,勇猛过人,是神箭营中为数不多的几位千夫长之一。
话说纥银术可此番奉命北上,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到相州刺杀康王。为此,他们所带的弓箭箭头皆喂有剧毒,一旦见血,中箭者必死无疑。
说是十八骑,但纥银术可一行却带了三十六匹好马,如此可交替换乘,人歇马不歇。
不到一日功夫,十八骑已渡过黄河,越过浚州,直奔相州而来。
卯时就离了汴京,此时已过酉正,纥银术可等人急驰了三百余地,也已是人困马乏。
眼看天色向晚,正好前面不远处有片山林。
这一路而来,纥银术可为隐藏行踪,都避开官道,走山野小路。要想寻得一处人家也不易,况且兵荒马乱,即使有人家怕是也逃走了。
所以,纥银术可决定就在此宿营过夜,明日一早再启程。
山林不大,方圆不过二三里。待夕阳余晖落尽,整片山林顿时隐入夜色之中,却也看不到尽头在何处。
其实,山林的尽头就是一条小溪,溪流不大,却是水清石绿。
此时已是腊月时分,按理说这条小河应该已经封冻,但却依然水流潺潺,奔涌不息。
亥言和武松见到这条小溪时,也觉得颇有些神奇。等亥言一探水温才明白,此处不远应该是有天然温泉泉眼,才有了这四时如春的溪流。
一片寒冬之中,竟有如此一方天赐温汤,亥言和武松也来了兴致,索性脱了衣服,在溪水中好好洗浴了一番。
这一洗,竟让二人都忘记了时光。
亥言此时完全就是一副孩童模样,自是贪于戏水摸鱼,流连于这难得的玩戏时光。
武松则头枕着一块石头,仰卧溪中,闭目养神,仿佛融化在这山野之中。
待二人从溪水的温润中醒过来时,已是天色渐暗。
一条偶遇的溪流留住了武松和亥言,也留住了一场可能发生的刺杀。
纥银术可并非没有戒备。身经百战的悍将,行军在外,又身负重要使命,他自是处处小心。
宿营之后,纥银术可在四周五十步之外都设下警戒哨,让手下轮流戒备。即便这是在荒野之地,他也保持着随时有敌来犯的警觉。
但他今日遇上的是武松。一个在一里开外就能发现他们存在的人,还是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人。
武松察觉山林里有众多习武之人时,刚开始也并未过于在意。
眼下战火四起,遇到双方的游骑哨探也很平常,甚至还可能是流兵、溃兵。
但当武松先出手解决掉一名警戒的金人,偷偷摸近纥银术可等人的宿营地时,他才发现,这一队金人绝非一般的金兵。
因为武松看见了他们的马匹。那不是一般的马,甚至不是一般的好马,而是产自大宛的汗血宝马。
作为来自西域的神驹,汗血宝马之名自汉朝以来已被中原人所熟知,他奔跑轻快,步幅大,有日行千里之能,是不可多得的良驹。
不过,在如今重甲盛行的时代,汗血宝马负重能力低的弱点却成为它致命的缺陷,以至于在宋金两军中都已经很少见到。
武松虽不会骑马,但却也识得此马。当年梁山兄弟段景柱从金国盗来的照夜玉狮子马,正是汗血宝马中的极品。
大批汗血宝马此时出现,绝非寻常。
武松不由得把手放在了崩簧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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