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论道

    雷公猴脸，袈裟僧袍。
    那张脸李卫太熟悉了，当年在方寸山有过一面之缘的灵猴。
    只是，如今的灵猴，却没有了半点当年的锋锐野性。
    余下的只有平静和祥和，阵阵佛意，阵阵佛愿。
    雷公脸和尚, 孙悟空是也。
    “阿弥陀佛，我道是谁，原是师弟啊。”
    孙悟空笑着坐落而下，坐落之余，周身还有莲花绽开。
    这花果山水帘洞，俨然成了一座拈花清静的佛堂。
    “贫道来寻师兄...”李卫沉默片刻后说道：“齐天大圣孙悟空。”
    “齐天大圣。”
    此时眼前的孙悟空似乎愣了愣后, 笑着说道。
    “此地，已经没有齐天大圣了, 只有南无斗战胜佛, 只有贫僧在此。”
    “是吗...”
    他说的是对的，已经没有齐天大圣了。
    倒不是说失望。
    而是...有些遗憾。
    而已。
    此时，孙悟空笑着说道。
    “慈悲之佛陀，与世无争，何以号为‘斗战圣’？只因私心难消，我执甚深，在修行途中必需不断秉持‘无我’正见，与‘我要、我想、我厌、我畏’奋斗，直至战胜一切私心偏好，不再沉迷于如意算盘，方能契入无有对立，永享太平。修途上有赖种种教导与助缘，但在取舍私心自利与菩提利众之际，全赖当机者之一念纯粹、一心清净。”
    “悟空悟空。”
    “西行取经的路，便是我褪下过去泥胎，证得清净的路。”
    “抱歉了, 没让你寻到齐天大圣孙悟空，你在这个时点来, 也只能见到，南无斗战胜佛，见不到齐天大圣。那齐天大圣，也仅是贫僧的过去而已。”
    拈花禅意，南无斗战胜佛孙悟空，挥挥手，刚刚李卫吃完桃子的果盘之上，又生出了桃果来。
    比刚刚的桃子更加的鲜嫩多汁，更加的甜美。
    神通法力更胜于从前。
    更有一种生死轮转之意。
    李卫想了一下自己的神通力量，恐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孙悟空无有半点得意之意，只是遵守着有朋自远方来，招待的德行。
    “虽然见不到齐天大圣了，但见你也一样，不必道歉，师兄。”李卫恭敬道，以水代酒一饮而尽。
    “不一样。”
    孙悟空说道：“齐天大圣乃是过去之我，南无斗战胜佛乃是现在之我, 虽具同一躯壳, 但总归...不是同一。”
    “每一个个体，由记忆组成，不同的记忆，组成不一样的存在。”
    “若我刚出世时，便皈依我佛，便不会有齐天大圣孙悟空，只会有大雷音寺里，一罗汉，一菩萨，或一佛。”
    “西行取经路的记忆，组成了修行悟我，成就了如今的我，如今的佛。”
    “即使我再变成齐天大圣的模样，也不会是过去的齐天大圣了。”
    此时，孙悟空再化出过去模样，是齐天大圣时穿着鎏金甲的模样。
    金光威武，却无有霸气，只有佛韵依然。
    脸上拈花带笑，平和宁静。
    “那师兄你，后悔变成如今的斗战胜佛吗？”李卫看着眼前的孙悟空说道。
    “后悔，不后悔，又如何，终归，改变不了。若是过去之我，必会否定现在之我。但，如今我是现在的我，自不会否定现在的我。”
    .......
    谷睉
    佛窟水帘洞前，道人，佛猴。
    本是叙旧，又化论道。
    佛猴端坐于莲台之上，而道人则坐落于蒲团。
    周遭的环境也跟着变化，时而拈花佛意，莲花顿生，又时而刀光剑影。
    由记忆，经历，一切交融所化。
    这些残影有些来自于李卫，有些来自于石猴。
    九九八十一难塑造了悟空的‘空悟’。
    人间的经历，和回溯过去的经历，塑造了现在的‘明澈’
    明澈见己。
    悟空空悟。
    “师兄，生命的经历或许是由记忆决定的，但每个人，每个灵魂，每一道真灵的本质，都是不变的。”
    “那是本质，那是‘我’。”
    “本我，自我，他我。”
    此时，孙悟空不言，吹出一根汗毛来。
    汗毛又化作一斗战胜佛的模样，同样的拈花带笑，对李卫和孙悟空都盈盈行礼。
    另一个孙悟空，一模一样。
    “这是承载了我记忆的猴毛，拥有我的所有记忆，所有修为，所有的‘理’。”
    “那，他于你而言，到底是悟空，还是不是悟空呢？”
    “‘我’是否是‘我’对于他人而言，没有那么重要，对于世界而言也同样如此，只有对于‘我’而言才是重要的，只有‘我’才知道，屹立于此的，是他，而不是我。”
    佛法之中。
    唯‘我’独尊。
    和李卫的理念有些不同，却也有想通之处。
    孙悟空将这猴毛所化的自己吹散后，继续笑道。
    “当不同的时空，不同的时代，同样的魂魄因为记忆的不同，若是交汇在一起...”
    “这些记忆中也许有暴君，有娼妓，有农夫，有商人，有士兵将军，有织女丫鬟，当这些‘他我’汇聚在一起的时候，到底哪个是你，哪个是他呢？”
    李卫哑然，确实如此。
    ‘我’的唯一性，并不来自魂魄啊。
    明明经常降临过去‘他我’之身的自己更明白清楚才对...
    人生的经历，组成了现在的自己，多一点，少一点，就不是自己了。
    “其实你就是不明而已，不明，疑惑，迷茫。”
    “好好想想，怎么样才算是‘我’，怎么样，自己才算是‘唯一’。”
    “还请师兄解惑。”李卫这一次是诚心发问。
    “不知。”孙悟空微微笑道：“所修法道不同，有人想要分化万千，将过去一切种种，散落开来，开花结果，存续于过去，现在，未来。”
    “也有将万法归一，此世一切唯一之‘我’。”
    “无有过去，无有未来，只有现在之我。”
    “此世此道唯我而已。”
    “那若是一切因果都归于一身的话，一旦道消...你便再无未来，再无过去了。”
    “那，便身死陨灭，便不再有未来了，魂魄无法转世，也无法投宿于过去，寄宿于未来，一切于一切归于洪荒宇宙。”
    孙悟空笑着说道。
    “这就是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