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柳沉舟为什么突然进了茶楼,甚至还点了菜这件事,言灵儿是一肚子不情愿的。
但木已成舟,柳沉舟不仅进了茶楼,甚至还点了菜,这会儿正坐在窗户旁边,欣然等着用餐呢!
为什么啊!!
怎么突然就想吃这种东西了?你的仙风道骨呢?你的不食人间烟火呢?啊?!
言灵儿满腔的暴躁,可柳沉舟这人的性格虽然发生了本质的变化,但他的脾气还在,如今想要把柳沉舟从窗旁拉起来跟她进山显然是不可能了。
所以言灵儿思前想后,得出的结果也就只是坐在柳沉舟的对面,强压下自己浮躁的内心,等柳沉舟先吃完这口饭再说。
不过……
退一步越想越气,让一手越让越亏,言灵儿自认在面对柳沉舟的时候损失了很多东西,所以她决定在嘴巴上反击一下。
她也只能在嘴巴上反击一下了。
“不就是一碗热腾腾的菜。”言灵儿托起下巴看向了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不开心地嘟哝道。“有什么好吃的?要是我尧哥儿真的出事了,你……”
“要是尧庚年真的出事了,责任也不该由我承担。”柳沉舟虽说不想聊这种话题,但他既然听见了,就忍不住反驳道:“而是由你承担,你浪费了最黄金的时间,忘了吗?”
“我已经被贬下凡很久了,没变成妖狐已经很不错了!”言灵儿狡辩道。“你还对我有什么要求?神仙落入凡尘本就容易被人间的俗气感染,我至今都能保持仙性,难道不该夸夸我吗?”
“夸你?”柳沉舟瞥了言灵儿一眼。“我看你是自作多情,过于自恋。”
言灵儿和尧庚年待在一起时,尧庚年是舍不得说这个小狐狸的,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的确要仰仗着这个小狐狸,而另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为尧庚年的确对她有好感。
但到了柳沉舟这里可就不一样了,柳沉舟不惯着言灵儿,有什么就说什么,他才不怕言灵儿的报复呢。
毕竟在有了耀之后,柳沉舟的实力不能说是大幅增长吧,那也只能说是今非昔比了。
言灵儿知道这个,所以她在柳沉舟的讽刺里、在没有尧庚年的帮助下,只能选择忍气吞声,把头一扭,当着柳沉舟的面生起了闷气。
可柳沉舟在乎吗?
柳沉舟当然不在乎,这位清君门的门主看都不看,眼里只有这茶楼里的人声鼎沸,还有回来的杨拓手中端着的那碗热腾腾、香气扑鼻的肉卤煮。
等到杨拓把东西端上来的时候,柳沉舟饶有兴致地向碗内多看了几眼,碗里似乎是肉,还有一些被切成块的脏器,在香味扑鼻的肉汤里沉沉浮浮,看起来就有些好吃。
“就是这个?”柳沉舟问道。
“就是这个。”
杨拓说罢就将碗推向了柳沉舟,顺势在递给了他一副筷子。“要不您尝尝?咱们这都是些不修炼的人吃的俗物,可能不是很对您的胃口……”
“好。”
看着认真准备吃这些的柳沉舟,杨拓心中也有了一些疑问。
杨拓不明白为什么柳沉舟突然对这些吃的有兴趣,在他眼中,这些高高在上、半只脚踏进仙门里的修仙者们喜欢的应当是琼浆玉液,应当是仙家的果子和真正的美味佳肴,而不是这些……俗物。
实际上临光大陆里那些稍有实力的修仙者展现出来的正是这幅样子,他们眼高于顶,看不起这些凡人,也看不起他们吃的东西,他们甚至会觉得茶楼这种地方很俗套,根本不屑进门。
这也正是为什么柳沉舟踏进茶楼的时候,全楼上下没有一个人敢上来搭话的原因。
这些对修仙和与天同寿没有兴趣、或是没有天赋的人一辈子都活在南城里,他们心中对修仙者是即敬又畏的,但大部分仍然是畏惧。
正因如此,这里几乎没有人见过像柳沉舟这样看起来就实力不俗的人进茶楼小馆,他们怕,他们怕柳沉舟这种人是来嘲讽他们的,他们怕自己善意的问询只会自讨其辱。
所以,柳沉舟来到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杨拓正猜测着柳沉舟进茶楼用餐的目的,那边的本尊却对此毫无察觉,只见他拿着筷子吃着碗里的东西,眼见已经吃完大半了。
‘还真的是在好好地吃东西啊。’
杨拓小心翼翼地偷瞄着柳沉舟,在发现对方真的在吃后有些惊讶:‘没想到柳沉舟居然如此平易近人?那我是不是……可以请求他带我入学清君门啊?……不不不,这还是太大胆了……可是如果不试一试的话,又怎么能知道呢?’
杨拓的内心陷入了纠结,但他身旁的言灵儿显然已经放弃拧巴了,她准备干点什么,不能一直生闷气了,容易变丑的。
而言灵儿的‘办法’是什么呢?
很简单,她也要吃。
原来言灵儿见柳沉舟吃得这么开心,不知为何自己也馋了,她捅了一下杨拓说道:“哎,给我也弄点吃的来呗?柳沉舟一个人吃东西,我什么都没有,怪不公平的。”
“啊?”杨拓微微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竟然仙人也会被凡人的食物馋到。
“啊什么啊,叫你弄点吃的来呢。”言灵儿说。“后厨有什么好吃的吗?实在不行给我上一碗烧肉也好,我家尧哥儿一直惦记着吃烧肉,他既然人不在这,那我就替他多吃两口叭!”
杨拓欲言又止,他本来不想替这个言灵儿跑腿,但毕竟柳沉舟还在那边看着,他想央求柳沉舟做事,也就不好意思当面回绝言灵儿。
所以杨拓犹犹豫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正当言灵儿心满意足地坐在窗旁等着自己的烧肉时,吃完卤煮、甚至连汤都喝光的柳沉舟起身了,他抚平了袍脚上的褶皱,对着言灵儿吩咐道:“吃什么烧肉,该走了。”
“啊?为什么啊?”言灵儿一脸不情不愿,坐在原位没有动。“怎么就走了?我还等着烧肉呢,你也该尝尝的,尧哥儿一直都惦记着吃一顿烧肉,结果到现在为止都没吃到,这你不尝尝?”
“不尝,没有必要。”柳沉舟说完就阔步准备下楼了。“我吃这碗卤煮和你吃烧肉的意义不同,你的烧肉毫无必要,走了,不要再拖延了。”
“什么叫你的卤煮有必要,我的烧肉就没必要!!”言灵儿虽然气得跳脚,但也只能气鼓鼓地跟了上去,在柳沉舟身边嘟嘟囔囔。“我的烧肉怎么了?这可是尧哥儿心心念念的东西,很重要!”
“没必要。”柳沉舟只是淡淡地回绝。“你就只是馋了而已。”
“那你不也是因为馋!”
“我。”柳沉舟顿了顿。“我的馋只占三成,其余的七成……是不可明说的东西。”
“什么叫不可明说?”言灵儿眯起了眼睛,狐疑地盯着柳沉舟。“怎么?不可明说的饿了?还是不可明说的返老还童了?不吃这一口香喷喷的卤煮就走不动路,要原地撒泼起来了?”
柳沉舟没理会言灵儿的话,他自顾自从二楼下来,在茶楼里的客人的偷窥下走向了门口——与此同时,对此一无所知的杨拓还在后厨催着厨师做一碗烧肉。
言灵儿觉得委屈,她虽然吃不吃这顿烧肉无所谓,但一直以来都被柳沉舟牵着鼻子走,言灵儿对此也的确心有不满,一来二去的积攒多了,就言灵儿的性子而言,自然是不服的。
所以言灵儿在众目睽睽下强行拉住了柳沉舟的手腕,对着他说道:“你这样一来算不辞而别,很没有礼貌。二来也没有付款,算吃霸王餐。三来不顾他人的想法,根本就是下流人做的事,十分龌蹉。”
虽说柳沉舟并不屑听言灵儿的指责,但言灵儿的这三点不当不正的就卡在了柳沉舟的心坎上,他停下了脚步,目光深深地看了言灵儿一眼,却没有接话。
但就是这么一眼就让言灵儿明白了什么,她略加思索后竟然捂住了嘴巴,讶异地与柳沉舟对视了那么一阵子,最后又上前几步,对着他悄声道:“柳沉舟。”
“什么?”
“你不会觉得……你去茶楼和一个说书的凡人交流了几句,然后让他给你上了一碗香喷喷但没用的菜,就是融入大众了吧?”
“……”
言灵儿见柳沉舟又沉默了,她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吐出了一句话:“你……还真的以为做了这些,就能融入这些人了?”
说完这些后,言灵儿好像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她下意识地否定道:“别做梦了,柳沉舟,你这只是上位者对于弱者的怜悯,你就算这么做了,你和他们也是不同的,因为你心高气傲,因为你从来都不会俯下身子去看看这些人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更不会去与他们感同身受,去帮助他们,去成为一名能温暖所有人的……救世主。”
柳沉舟没有说话,因为他也迷茫了。
他想反问言灵儿,为什么自己都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明明已经踏进了尘嚣里,明明也吃过了俗人的饭,为什么就不算融入他们了。
可当他想问这些的时候,他心中某一个叫做自尊的情绪就会堵住他的嘴,让他问不出口,仿佛只要问一下关于这些的问题,他就不再是自己了。
可当柳沉舟脑子里浮现出这种想法的时候,他又会反问自己,如果自己不再是自己,那么自己又该是谁呢?
这个问题,柳沉舟自己也没有答案,或许只有他问出口的那天,他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但现在,他站在言灵儿的身前,站在茶楼的门口,在所有人好奇的偷窥下,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早知道会这样,就该让言灵儿吃完那个烧肉再走的。’柳沉舟心中如是说道。‘不过只是一顿烧肉,我为什么不让她吃呢?’
是啊,不过是一顿烧肉而已,言灵儿竟然为了这顿烧肉让柳沉舟当众出丑,让他站在门口尴尬的沉默。
这顿烧肉对于柳沉舟来说,是尴尬的起点,对于尧庚年来说,却是一场大梦的终点。
在静海之门内、这片暗无天日的小镇里,他坐在贾子龙的家中,吃下了那碗奇怪的烧肉。
等尧庚年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就已经回到了自己最初的家中,他身旁坐着的是父母亲朋,外面天色已晚,饭桌上的烧肉冒着热腾腾的蒸汽,所有人都围着尧庚年坐着,对他展露最温暖的笑容。
尧庚年似乎忘记了自己经历过什么,他如今就坐在这里,阖家团圆,十分幸福。
他和阿虎挖了很多的春笋,回来被母亲巧手合着肉炖煮了一下,就成了一碗浓香四溢的春笋炖肉。
尧庚年挖完笋回来累坏了,和阿虎一起就着春笋和肉狼吞虎咽地吃了三碗白米饭,期间还被自家小妹笑着说吃的太狼狈,像是从街边要饭回来的乞丐似的。
但尧庚年不在乎,他很开心地吃完了这顿饭,看着家中的老母慢慢将餐盘收走,看着家中的长姐带着小妹下桌回房,看着家中的老父亲去了柴房做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阿虎了。
“你怎么不回家啊,阿虎。”尧庚年有些奇怪地看向了自己的好友。“要在我家过夜吗?那我去收拾一下床榻,给你腾一个位置出来。”
说到这里,尧庚年起身准备离开,一边说道:“还得给你准备一床被子,晚上风凉,得要的。”
阿虎却拉住了尧庚年的手将他拉了回来,这个至交好友就这样凝视着尧庚年许久,仿佛他们已经很久很久都没见过了。
阿虎的目光让尧庚年心悸,他本能地避开了好友探寻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尧哥儿。”阿虎看着尧庚年,缓缓说道。“我总觉得已经很久没见过你了,我……”
“应该是幻觉的。”尧庚年目光看着角落,口气却额外的坚定。“阿虎,你要是不想回家就在我这睡,明早起来咱们去帮爹砍柴,也挺好的。”
“可我不想在你家过夜。”阿虎瞧着尧庚年。“我想回家,但为什么我不知道哪里是我的家呢?”
“怎么可能呢?”尧庚年扯出了一个微笑。“不就是回家嘛……我,我陪你回家,好吧?”
‘回家。’深知这里不对劲的尧庚年在心中有些凄凉地自问道:‘阿虎真的还有家可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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