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老三是在嘲讽柳沉舟,在弥留之际,用如此赤裸裸的嘲讽结合他一身的血污,就算在柳沉舟的眼中,也是有些触目惊心。
“柳沉舟,你呢?你尊敬你的师父么?”
“……”柳沉舟沉默了一下。“我曾经尊敬过他。”
“然后呢?”
“他将我一个人扔进了冥河里,将我与那个天道的敌人放在一起,我若不求他,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沈无争就想让你在这种场景里,了解一下那些不与天道结契的凡人呢?”
“清君门维护天道,他为什么让我去理解那些不与天道结契的人?”
“去看看这个世界更多的可能性?”
“……”
说得好,但柳沉舟当时没有想到,如今也不允许他后悔了。
所以柳沉舟没有说话,他不想再知道关于沈无争的事了,他已经下了杀手,他已经与尧庚年合作到了这个地步,他没有退路、也不想有退路。
他会名垂,他会将尧庚年养成一个恶人,然后再杀了他,让自己的名字为后人传诵。
“柳沉舟,你真的……”
“我不想后悔,你想说的就是这个么?”
“对。”
“来世再见,云长老,我送您一程。”
柳沉舟杀人的动作是极快的,再加上云老三本就已经伤痕累累的,但他仍是给云老三留下了最后的温柔——风过无痕,只是轻轻地一抚,云老三便彻底倒下了。
“……你可以拒绝的,柳沉舟。”
“晚了,我不想回头了。”
“来世再见,柳沉舟。”
“来世再见,云长老。”
云老三死前,脑中的走马灯都是陆吾。
他记得陆吾跟他之前的一些事,陆吾在跟他之前,其实有过一阵落魄的时日,他沦落为山贼草寇,整日浑浑噩噩的,一副后面还修了一个恶字,加上他向来不爱说话,因此看起来凶神恶煞。
常在刀尖上生活,轮到自己濒死也算正常,可云老三救了陆吾,陆吾因此也记了一辈子。
‘我真的很感谢与你相识,陆吾。’云老三看着湛蓝的天空,眯着眼浑浑噩噩地晕死了过去——
在他彻彻底底晕死之前,他好像又看见了陆吾当年的样子,他一身落魄,扛着刀站在他面前,好像在等着他一起走。
云老三这就走过去了,见云老三来了,天空中的陆吾也笑了笑,转身扛着他的斩马刀先在前面带路去了。
朦胧之中,云老三看着这落魄陆吾衣服后面的那个【恶】字,一晃神就变成了【忍】,可当云老三想要仔细看的时候,陆吾的影子就不见了。
云老三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好像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这一刻,云老三的肉身就化作了一本轻灵的风型之书,它飘荡在柳沉舟的面前转了一会,便直勾勾地向着远处离去了。
魂归去,魂归去,带着柳沉舟无法理解的情感,带着柳沉舟永远无法从他这打听到的一切秘密,扔柳沉舟在这独自一人的前行,这何尝不是一种对他的惩罚呢?
柳沉舟觉得有些悲伤,可又觉得有些愤怒,但这些情绪他找不到源头,更找不到发泄的人和事,也只能站在原地愣愣地想了一会——与其说是想,更像是发怔。
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声音,正是柳北朝。
柳北朝的声音传入柳沉舟的耳中时,柳沉舟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死人珠给收了起来。
“门主。”
柳北朝从远方过来了,他来的路上也看见了云老三的书灵与他擦肩而过,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随后便整理好情绪过来了。
“什么事?”
“您在后山问斩陆吾已经有数日了,三位长老近日来找您都落了空,我想了想,还是过来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数日?”柳沉舟楞了一下,又问道。“具体是几日?”
“近十日了。”柳北朝老老实实地说道。“我刚才看见了那本书灵……这一切还顺利么?”
“……”
柳沉舟一句‘顺利’刚想说出来,但好在他找回了理智,闭上了嘴。
幸亏柳沉舟这张脸自带忧伤的气息,这才让他犹豫的模样被柳北朝看成了‘忧伤’。
柳北朝抿着嘴,谨慎地问道:“门主……是发生了什么吗?”
“苏家的家主要与我说些事,还捎上了齐家的家主,她们一同过来找我的时候正值我在问斩陆吾,本想着等我处理完这件事再深入讨论,不曾想……”
柳沉舟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
柳北朝见柳沉舟面色沉重,心也揪了起来,他紧张地看着柳沉舟,问道:“怎、怎么了?”
“尧庚年在云老三的帮助下潜伏回来了。”柳沉舟看着柳北朝,流畅地说着谎。“云老三要救陆吾,尧庚年则……”
“那个灾厄,他怎么了?”
“杀了所有人。”
“……什么?”
“嗯。”柳沉舟点了点头,对着柳北朝下了命令。“你把这个消息替我传给齐家和苏家,想必他们也感受到了自家家主的死亡,如今灾厄已经来临,我们必须要合力围剿他才是正道。”
“是。”
柳北朝虽然很震惊,但还是接下了这个命令。
可他临走前还是看了一眼柳沉舟,欲言又止。
柳沉舟也注意到了这点,他看着柳北朝又问道:“怎么?”
“您是……怎么活下来的?”柳北朝说到这里,还没等柳沉舟回应,便立刻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一声。“是我多问了,兄长大人,我这就离开。”
柳北朝以为柳沉舟是那种好面子的人,他此刻也一定是重伤未愈的,只不过当着他的面,他故作坚强。
‘啊,我的兄长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他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苦难。’柳北朝离去的时候,心里苦涩地想道。‘如今他还要面对这样一个凶残的灾厄,当真是伟大的人啊……’
对此一无所知的柳沉舟则目送柳北朝离去,他的眼中充满了迷惑与不解。
这一天,柳沉舟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让他困惑的事,好像还蛮多的。
只不过多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
柳沉舟想到这里,也摇了摇头,现在云老三已经死了,开天塔的事就只能完全交给三位长老去办了。
“该去拜访一下三位长老了。”柳沉舟自言自语着御剑而起,直奔清君门后山的长老峰,却又忽然想起了尧庚年,便奇怪地望向了北亡山的深处。
北亡山深处看起来很安静,好像没什么奇怪的意外发生——那么也就是说,尧庚年处理宋怀刀的过程是很顺利的。
‘只不过为什么他没来找我呢?’柳沉舟心中的疑问更胜。‘刚刚不是还说要告诉他关于仵官王的事?他怎么处理完宋怀刀没来找我?’
带着深深的疑惑,柳沉舟又多看了几眼北亡山的深处,直到确定那边的确没有人的气息了才彻底地离开。
“真奇怪,尧庚年居然不回来占我的便宜,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柳沉舟眉头紧皱着,他一边御剑而行在清君门的上空,一边自言自语。“算了,之后可能要开大会来讨伐他,他可能忙着藏起来了吧。”
柳沉舟想到这里,又算了算开会的时间,便加快速度冲向了长老峰处,抓紧一切时间来处理天塔的问题了。
与此同时,被柳沉舟误以为‘藏起来’的尧庚年,人却非常嚣张,因为他现在已经和言灵儿回到了南城,正和茶楼里的洛君尘吃茶呢。
“你这不日便归,一杆子支了很远啊,尧庚年。”洛君尘与尧庚年碰了一杯酒,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这一去就是好几日的,怎么,围观一个问斩要那么久啊?”
尧庚年闻言一怔,毕竟他在北亡山那个地方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不过那几个人的连战的确有点消耗精力,但好像还没到要‘数日’的地步吧?
“嗯?我走了几日?”
“哎哟,快十天啦。”洛君尘嚼着一块肉,嘟哝着说道。“不过问题也不大,那个灰色眼瞳的未了和那个双重人格的风文茵一起去找你的什么厄使了,还没回来呢。”
说到这里,洛君尘突然看着尧庚年歪了歪头,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对了,问斩陆吾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云老三啊?”
“嗯。”
“嘿,所以你去了这么久,其实是帮忙去了?”洛君尘立刻饶有兴致地凑了过来,悄悄八卦道。“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还念着当初的同门之情,我和你说,云老三可是个惜命的人,想当初他惹到了柳沉舟,第二天就跑了!”
“……”
看着如此兴奋的洛君尘,尧庚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了。
而洛君尘只当是尧庚年话少,还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然后清君门的护法就去找他,说柳沉舟已经不生气了,只要云老三道个歉就一切太平,但云老三就是不从,耍小孩子脾气,最后没办法,只能把远在天边、替他找美人骨的陆吾喊回来了。”
“这个陆吾也是个狠人,一听师父有错在先,立刻就把他给打了一顿,然后云老三才痛定思痛,回来道歉了。”
洛君尘说的上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脱口而出:“陆吾打的狠啊,当年可是我家君尘特意练了药给他吃,才调理过来……”
“你家君尘?”
“……”洛君尘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他一下子啪的一下捂住了嘴巴,随后对着柳沉舟嘿嘿一笑。“没事,没事,是我,我给云老三练了药。”
“这样啊。”尧庚年看着洛君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洛君尘一看尧庚年起疑了,立刻就拉着他聊云老三,说道:“所以啊,你是去救他俩咯?怎么样,成没成?柳沉舟一定不好对付吧?”
尧庚年看着洛君尘,也只说了一句话:“云老三和陆吾都死了。”
“……”
洛君尘一愣,他没想到是这个结局,下意识地松开了尧庚年。
可下一刻他又抓住了尧庚年,不依不饶地问道:“为什么?你不是去保护他们了吗?为什么他们死了,你却好好地回来了?”
“因为我一开始就不是去保护他们的。”尧庚年奇怪地看了一眼洛君尘。“我还以为你当初见我和柳沉舟在一起聊天,心里多少会有点概念。”
“……你们真的?我以为是我想多了……”
“说到这里我的确还想问你一些事。”尧庚年反手抓住了洛君尘,瞧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云老三明明拿来了美人骨,你为什么不给他练元休丹?”
“这……这天机不可泄露,你知道那么多会挨雷劈的。”
“那为什么我从没见过你炼丹。”
“炼丹很消耗时间的,再说了,我给你的丹药可都是我自己练出来的,怎么,你居然怀疑我这个?”
“的确。”尧庚年点点头,若有所指地看着洛君尘。“你家草药入门的书,基础到我都能看懂,是不是有些太入门化了?”
“十年前那不是为了配合你……!!”
“所以,你真的是洛君尘么?”尧庚年眯眼看着面前的男人,突然问道。“我很早以前就想问这个了,只不过那阵子被凡事缠身,一时没有空好好与你聊聊。”
“我……我当然是啊!!”
洛君尘被这一问弄的直接炸毛了,他酒也不喝了,肉也不吃了,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故作生气地瞪着尧庚年,问道:
“你怀疑我?我可是炼丹师,我凭本事靠吃丹药活了这么多年,你哪来的理由怀疑我?!放尊重一点!!”
尧庚年看着洛君尘,一言不发。
洛君尘叉着腰与尧庚年对视,也不敢再多更多的话。
二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瞪视了好久,正当洛君尘坚持不住、准备跑路的时候,就听见了宋小石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洛师父。”宋小石道。“听说我主回来了,是真的吗?”
洛君尘脱口而出:“假的!!”
这时,宋小石的身影出现在了尧庚年的视野里,他看起来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也不像是之前那般阴沉了。
好像宋程回来了之后,宋小石的日子就好了不少,瞧这孩子,短短十天不到,精神面貌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呀,我主,您回来啦。”宋小石一喜,连忙凑了过来,可还没走两步,就听见尧庚年冰冷的声音:
“下去,我在和洛君尘讲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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