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柔追上了后山的时候,本来是愤怒的,她想不到自己的小儿子居然会扯着阿虎离家出走,这怎么得了?
可柳州在路上走着走着,愤怒渐渐变成了担忧,后山的竹林有一些不好的传说,若是尧庚年真的误入鬼的迷路了,那他岂不是回不来了?
所以当柳柔看见尧庚年和阿虎下山的时候,她是松了一口气的。
但柳柔没想到的是,一向风流不拘且性格有些叛逆的尧庚年,突然在她面前哭得像个稚童。
在柳柔的记忆中,尧庚年已经许久没有哭过了,如今他无声落泪,也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别哭……乖,娘在,娘在。”柳柔不知道尧庚年为何而哭,她只是上前连同萧无名一起将尧庚年圈在了怀里,轻轻抚拍着他的脊背。“别哭,别哭了。”
柳柔其实在拥抱尧庚年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迷茫。
她抱着的这个少年的身体突然变得好陌生,要不是柳柔认识尧庚年的脸,否则光凭拥抱的话,柳柔是不敢确定这是她的孩子的。
“年儿。”柳柔拍着尧庚年的背,犹豫地问道。“年儿,你……在后山,没有迷路吧?”
尧庚年怔了一下,正巧他怀中的萧无名也挣扎着下了地。
柳柔又多看了一眼萧无名,这个姑娘在同龄人里长得算出挑,但却并没有到惊艳的地步。
柳柔看着她,突然摸了摸她的发顶,轻声问道:“小姑娘,你是怎么认识我们家年儿的啊?”
萧无名不懂人情世故,更看不懂所谓的眼色,她先是迷茫地想了想,刚想开口就被尧庚年抱了过来。
“妈。”尧庚年抹了抹眼泪,抱着萧无名对柳柔笑了一下,又拿起了自己的竹筐。“我和阿虎挖了点笋,加到晚上的烧肉里去吧。”
“烧肉?”柳柔接过了竹筐,困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咱们家晚上炖烧肉?”
——是啊。
——我为什么会知道我家今晚做了烧肉呢?
尧庚年的目光有些放空,他无意识地看着柳柔,只想多看她两眼。
“孩子,你不会是迷路了吧?”柳柔认真地凝视着尧庚年,缓缓说道。“那片竹林有一个恐怖的传说,这也是为什么后山人烟稀少的原因,更是我为什么追过来的原因。”
“……”
“年儿。”柳柔突然伸手摸了摸尧庚年的侧脸,目光里充斥着担忧。“你不会是在骗娘吧?”
“我……”
尧庚年语塞了,他看着面前年迈的母亲,狡辩的谎言突然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柳柔摸着尧庚年的脸,皱紧了眉头。“年儿。”
尧庚年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连忙回道:“我在。”
“你的脸为何如此冰冷?”
柳柔说话间就拉起了尧庚年的手腕,她苍老却温热的掌心贴在了尧庚年冰冷如尸的肌肤上,反差是那么的大。
尧庚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他只是愣愣地任由柳柔抚摸他冰冷的肌肤。
他的心脏早就不像常人那样跳动了,他的肌肤冰冷得像死尸一样苍白。
柳柔摸着尧庚年的肌肤,心疼之情溢于言表:“你为什么这么冷?年儿,你经历了什么?”
“我……”
尧庚年下意识地收了手腕,抱着萧无名后退了一步,频频摇头。“娘,我……”
尧庚年一晃神,感觉四周的时间突然诡异地停滞了片刻,随后才恢复了流动。
正是这个档口,尧庚年听见了父亲的责骂的声音。
尧庚年一抬头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父亲与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
“臭小子,这后山这么大,你也舍得让你娘自己出来找你?”
尧庚年的父亲走过来就瞪了一眼他,他眼中愤怒的神情与离别时的一模一样。
“还有,你下次不许来后山玩了,别让你娘再操心了,听见了没有?”
尧庚年低着头,不敢反驳什么,也不想反驳什么。
好像事到如今,就连这些责骂与批评也弥足珍贵。
阿虎这个时候终于找到了机会说话,他悄悄地挪了过来,捅了捅尧庚年的后腰软肉,低声说道:
“对啊尧哥,你突然就不见了,也太吓人了。还有,你既然这么舍不得你娘,回去就好好去京城读书吧?”
“我……”
“我什么我呀,你娘也是为你好。”阿虎低声说道。“别再让你娘担心了,你看看你们母子两个,谁都舍不得谁,偏偏谁都不愿意先承认,哎。”
看着阿虎与父亲,尧庚年心中突然慌了起来,而妹妹的声音则催化了尧庚年恐慌的情绪——
“就是就是,娘说了,哥哥贪玩,要早点过来才能把贪玩的哥哥在晚饭前抓回来~”
尧庚年的妹妹尧黛嘿嘿一笑,小手抓住了哥哥的袖子,蹦跳着跟着走。“哥哥,娘晚上炖了肉,可香了!”
“……啊,好……”
尧庚年就这样被自己八岁的妹妹拉扯着前进,他扭头扫了一眼自己的姐姐尧梦之。
尧梦之没有说话,她一直都是这样沉默不语,但又温柔且包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合格的大姐姐。
“姐……”尧庚年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看见尧梦之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尧庚年心中的恐慌骤然炸开了!
果然,尧梦之的笑容越来越大,嘴角甚至咧到了耳朵后面去。
尧庚年见状吓得一激灵,连忙抬头看向她的双目,这时,尧庚年才发现自家大姐的双眼漆黑空洞,眼眶还溢出了深红的血。
尧梦之对着他森然一笑,说:“弟弟,你回来做什么啊?”
“什么……?!!”
尧庚年浑身一个机灵,瞬间就感觉迷雾过眼,周围的人一下子全都不见了!
“这……这是怎么了啊?”
“别说话……”
萧无名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但尧庚年却知之甚深,他看着四周渐渐蔓延开的雾气,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绝望。
这时,他听见空中传来了那道诡异的、男女莫辩的声音:
“你怀念这里吗?尧庚年,你想要回来吗?”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但我知道,你想要这一切都恢复原样,对吧?”
“……你到底是谁?天道吗?”
“呵呵,天道。”这道声音顿了顿,“你权当我是天道吧,我对你而言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小子。”
“现在是,以后可说不定。”
尧庚年心底的愤怒被激了起来,他抬头看着四周的雾气,抱着萧无名怒道:“你有本事出来与我一战!”
“与你一战?太简单了。”天道的声音中带满了嘲讽。“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你这么想死么,尧庚年?”
“我想你死。”
尧庚年话音落地,脊梁处喷涌出滚滚的厉鬼之息,这些黑色的浓雾以极快的速度便铺满了四周,它们吞噬着雾气,不消片刻便将四周占据了。
“你以为这能伤得了我?”天道的声音冷笑了一声,但随后他却惊讶地发出了一小声‘啧’的声音。
“谁说我抓不到你的?”
尧庚年听见了这声‘啧’,他同样扬起一抹嘲讽的微笑。
“低估我就是你这辈子犯下的错,你松懈了,你想更近一点地欣赏我崩溃的样子,所以你靠过来了,你也因此闯入了我的察觉范围内。”
而那道男女莫辩的声音在此刻也不像之前那样高高在上了:“啧,你有本事就试试?”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尧庚年扬手便是一团熊熊燃烧的尸龙息,他双目漆黑如墨,而眸子的深处,则有一点红芒闪烁,宛若魔王之姿。
“上一次也是在这里,那些厉鬼在狂欢,他们以我的家人与挚友为祭品,在我无能为力的领域里欢宴。”
“你这一次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他们已经死了,你害的,忘了吗?”
“是的,那个时候这里也是大雾弥漫,我与他们明明才相见,但却被厉鬼玩弄,至此天人两隔。”
尧庚年说到这里,他手中的尸龙息突然如流水般倾泻在了地面之上,而这些燃烧的火焰在落地之时就有了目标一样,留下了一道火径就四散着铺开了!
见尸龙息如此散开,空气中传来了嘲讽的声音:“你以为这样就能找得到我?就算我身处此地,你找到我后又能如何呢?”
而尧庚年却不为所动,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眼中满是愧疚:“我追寻他们,我喊得嘶声力竭,我像一个无助的凡人,更像是一条溺水的鱼。”
“呵呵,凡人。”
天道嘲讽的声音回荡在尧庚年的耳畔,但他并没有回应这声嘲讽,他在寻找——寻找声源,寻找厉鬼之息中唯一的异类。
这个异类,就是天道:这个将他害成这样的东西。
尧庚年心想着,他的尸龙息顺着地面而走,所过之处皆化成灰飞。
它们在黑雾中如龙一样穿行,突然好像嗅到了什么东西一样,突然从四面八方散开的姿态变成向一个点发起了冲锋。
空气中,传来了一声讶异的轻响:“……你怎么找到我的?”
尧庚年对此却置若罔闻,他闭上了双目,回忆起了曾经的痛苦,喃喃低语道:
“上一次,言灵儿告诉我,等厉鬼吃饱了,雾就会散,等雾散了,我们就能离开这里。”
“可我说,等雾散了,我也就一无所有了。”
“然后言灵儿说,‘尧庚年,你只是凡人。鬼要吃人,凡人又能如何呢?’”
说到这里,尧庚年情不自禁地冷笑了一声。
“是啊,我只是个凡人,鬼要吃人,仙要用人,人,能做什么呢?”
“言灵儿还说,仙家自有仙家的法,凡人这些琐事……仙家怎么会管呢。”
尧庚年说着,眼角滑下了一滴眼泪。
“仙人鬼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区别呢?言灵儿只是绑了一个凡人,就被贬成狐妖,而我呢?不过是误入鬼地,想要活着,就被她利用,成了如今不生不死的样子。”
“我也明白了,这些妖啊,仙啊,鬼啊,其实都是一路人,没什么区别。”
说到这,尧庚年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的眸子漆黑深邃,他的瞳孔猩红如血。
他的视线下落,就看见一个被尸龙息缠绕着的球体。
与其说是球体,不如说是一个球形的能量体。
尧庚年的尸龙息将它紧紧地缠绕起来,但离奇的是,他能灼烧一切的尸龙息却对这股能量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将它缠绕起来,仅此而已。
“原来这就是你啊。”尧庚年凝视着这个球体,缓缓笑了起来。“你就是天道吗?那个统御着临光大陆的天道?”
“那只是一次意外罢了。”这个能量球在意识层面与尧庚年交谈道。“我没想过你能发现我的存在。”
“厉鬼之息洞察万物,也吞噬万物。”尧庚年扬了扬手,粘稠的厉鬼之息便环伺在了它的身周。“你这么大一个不能被消化的东西,我想看不见都难。”
“那之后呢?”
尧庚年注视着面前的这团能量球,他先是向后瞥了一眼自己的影子。
但就在这个时候,天道的声音再一次在尧庚年的脑海中响起:“那个落魄的狐仙听不见的。”
尧庚年冷着一张脸,瞥了一眼身前的能量球。
随后又是一道声音传进了他的脑海中:
“这是你的幻境,这是你的过往,就算那个小狐狸与你的元魂相连,你们共享同一条命,但有些东西还是私人的,所以她不在这。”
尧庚年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狐疑地开口:“你是说,言灵儿也会有这种秘密?”
“每个人都有秘密,言灵儿对你并不坦诚。”
“……”
尧庚年面无表情地听完这句话,就很自然地将怀中的萧无名放在了地上,牵起了她的手。
“那么这个孩子,也是你……”
“萧余生身上藏着秘密,而这个孩子就是其中之一,但很显然,这个孩子不归我管。”
“那我把送到临光大陆上的?”
“是我,没错。”
“为什么?”
“因为临光大陆需要回归。”
“回归?”尧庚年听后,狐疑地看向了这团能量球:“你有求于我?”
“是的。”能量球说道。“我送了很多人去临光大陆,但最终能成长起来的人,只有你而已,也许这就是你命格的不同吧。”
“你想要我做什么?”
“看在你是即萧余生外第二个能察觉并找到我的人的面子上,我就直白的告诉你吧。”天道说。“我要你遵从你的灾星之命,成为临光大陆的邪魔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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