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面色平淡,随即拂了下衣袖,沉声道:“殿下今夜前来,想必是因为今日的比试在耿耿于怀吧!”
一语道出心中话,沈怀松攥紧了手中长剑,沉声问道:“正所谓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先前早就听闻我朝的天宁阁就是使用软剑此等神兵利器,暗杀奸臣佞贼,以此匡扶朝政,可惜从未亲眼见到过,是吧......先生。”
沈清辞凝眉一紧,屋内并未点灯,锦帘倾斜而入的月光照拂,沉寂在房内,昏暗中,只得瞧见她眼底翻涌而来的精光。
他垂眸,看向睡在枕边林长缨,呼吸悠长,缕缕渗着暖意。
仅是一瞬的动作,沈怀松看在眼里,顿时明白过来,上前要去查看,不料刚走到床边,沈清辞起身制止他,也不打算隐瞒。
“我让她睡着了,别吵着她。”
说罢,放下床帏,只身从床上起来,随即慢慢撕开脸上的皮面,明眸一刹间,掩映着眼底的眸色。
奈何这一幕被沈怀松亲眼看到,仍是愣住了,下意识地上下打量着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真的是你,沈清辞。”
沈清辞也不觉着意外,沉声道:“看来墨寒玉那家伙已经找过你了。”
“你怎么知道?!”
“上次你故意以那次歌舞来试探我就知道了,他现在人呢?”
沈怀松双手交叠在身前,有些不情愿,沉声说道:“没抓到,被他跑了。”
“猜得出来,这家伙不是那么好抓,更何况,你还有把柄在他手上。”
沈怀松一怔,回想当日墨寒玉轻声细语,终是绕不过他,“是他告诉你的?”
“我后来自己查到的,三年前林将军旧疾突发,你提议先行带兵回城,却执意要长缨跟着你同回,只是没想到她不放心林将军,就决心留下照顾,事后还有你的亲兵出现在垂岭附近看守,我就知道,你是明知有事发生,却又不出手阻止。”
沈清辞徐徐说来,落在沈怀松的耳畔,只觉周身的冷意侵袭而入,喃喃问道:“她知道吗?”
“她不知道,但我也希望,往后,你少出现在她面前,待墨寒玉和江南的事处理好,我会带她走,天宁阁也会解散,不会妨碍到你的宏图大业。”
忽地,幽幽笑声起,沈怀松敛回神色,慨叹道:“沈清辞,在她这里,你和我都是半斤八两,我没有输,你也没有赢,先来后到,终究还是个笑话......”
沈清辞眉心微蹙,眸光凛冽,“还记得那日回门在家宴上所说吗?”
沈怀松微愣。
“你怎知,不是我先遇上的......”
悠悠回荡在耳畔,沈怀松嘴角稍扬,无奈地摇摇头,随即往回走,在掀开幕帘之际,回头看向床帏,依稀掩映着酣睡之人的身影。
“好好照顾她。”
丢下这句,他便往营帐外走。
沈清辞坐到床边,掀开床帏,讷讷地看了好久,不多时,林长缨许是觉着闷热,踢了下被子,还攥紧他的衣角,喃喃呓语着,只余他一人听到。
落到此处,他的眸色更为深沉。
半斤八两,好像说的也没错......
第104章 范府小娘子,想来这小郎君是心有余悸……
第二日清晨,按照原计划,沈怀松所带领军队须得将捉拿的倭寇带到江南主镇上关押起来,会见江南都尉徐承林,随即还要前去支援袁棠仪,林长缨也趁此脱身,按着舅舅送来书信,发现参加此次宴会的不乏江南中早已隐于世林的商人,虽不直接参与明面上商会来往,却往往在背后提拔新兴家族,归拢名下。
其中向来与蔡全成交好的泉林范氏,自百年前以助朝廷开源矿石而发家,甚至逐渐成为皇商,而后家族主公上书退隐,如今在江南隐居于世,人人尊称其为范公,与范蠡齐名,鲜少人知其范氏中人样貌,正是假扮混入此次宴会的最佳人选。
本来璟帝还想给她派些人来用,只是都被她拒绝了,以防打草惊蛇。
如今二人走在长街上,许是今日是赶集的日子,两边尽是江南当季水果小贩在吆喝,入眼多是五彩缤纷的水果,连岭南的荔枝,南洋的榴莲,西州的葡萄也在其中,不乏外来商队往来解说,引得江南镇民围观好奇。
林长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擦了下眼角的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这几天遇到沈清辞后就觉着嗜睡难忍,昨晚沈怀松来没多久她就睡了,后面发生什么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思及此,她看向身旁的沈清辞,这一路上就如此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昔王昨晚来找你什么事?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不会找你麻烦才对。”
沈清辞回正神色,下意识地有意让她走内道,隔着街上的人。
“没什么事,就问了下如今应该远在京城的我情况怎么样了。”
“啊?”
林长缨扯了下嘴角,喃喃道:“这么......兄友弟恭啊......”
“不说这个了。”沈清辞赶忙转移话题,“你可有想过,昆吾石是怎么被运出去的?”
“这个我之前就想过了,昆吾石开采一事兹事体大,而且此次东瀛所作新兵器数量也不容忽视,这么多昆吾石被掩人耳目地暗中运出去,居然还都不被发现......”
林长缨亦是沉思其中,来往商队出江南都会经过盘查,怎么可能数量这么多都不会发现......
忽地,肩膀一紧,未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沈清辞一把拉过。
“小心。”
伴随着咚咚落声,石子水滩飞溅,入眼是老伯推着辆推车从巷子拐角处而来,见林长缨在前面忽然躲闪不及,顷刻间,硕大的橙子翻落,咕咚咕咚地掉到地上,老伯也滑了一跤,摔倒在地上,阵阵呻吟。
“阿公!”
脆生生的童声响起,老伯身后跟来了个孩子,穿着粗麻布衫,脸圆嘟嘟的,生得软糯可爱,奈何身上却有些脏兮兮的,气色也不大好。
二人反应过来,连忙扶他起身,周遭来往的镇民见此况连忙帮他拾着橙子到推车上,纷纷嘱咐其小心莫快。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过一会儿,林长缨二人和江南镇民就将橙子拾起,放回到推车里。
奈何沈清辞不免忧心,注意到什么,问道:“刚刚我可有碰到你背上的伤口。”
“没事。”林长缨也跟着拾橙子,拂过他的手,颇为无奈,“你怎么跟雪燃一样,现在老是把我当做瓷娃娃,要是有事我会和你说的。”
沈清辞只好沉声应着,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老是梦到三年前将她从尸山血海中救回来的一幕,遍地焦尸,血流漂杵,怀中的她奄奄一息,他身上手上都是她的血。
“清辞......”
一声轻唤唤回了他,将他从噩梦拉出,抬眸一看,映入眼帘是亮丽饱满的橙子,她捧着大橙子在他眼前,笑道:“发什么呆?不会是最近到江南水土不服吧?”
倏地,幽幽笑声响起,老伯感慨道:“小娘子,想来这小郎君是心有余悸啊!老夫刚刚多有得罪,差点冲撞了你,还请你大人有大量,莫要介怀。”
徐徐道来,虽然衣着褴褛,却依旧淡定自若。
沈清辞一怔,似是被戳破般不好作答,向旁边的卖布匹的买了块长布,打算将其盖住再以绳子束缚,便不会轻易滚落。
林长缨自是不会介怀,颔首道:“无妨,只是老伯以后要慢点,若是不小心摔着,这可不是件小事。”
说着,顺势帮着整理好推车上的橙子,只是微不可见地,有些橙子似是染上了什么灰渍,她擦了一下,随口问道:
“老伯,看来今年的橙子收成不错?”
说罢,她下意识地闻了一下,仅此一瞬,凝眉微蹙间,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老伯一愣,扯了扯嘴角,连忙叫跑去别处玩的孙子回来,搪塞道:“是......是挺好的,大家都挺喜欢的。”
林长缨走到沈清辞身旁,有意让他也闻一下,他顿时眸光微亮。
“这是香昆草的味道?”
“不错,是此次新开采昆吾石的味道,虽然不明显,只是淡淡的,但闻过的都知道。”
两人似乎察觉到其中猫腻。
林长缨:“老伯,这些橙子是从哪个橙林来的,或者说,途中经过什么地方?”
此话一出,老伯有些急了,紧忙摆手道只是从郊外转手而来,不知具体而来,无奈之下,他们只好买下这些橙子,借口家里要列席,想要多一点这些橙子。
既是如此,老伯也只好实话实说,这些橙子都是他在外的无人山林寻到的,似乎有人定时定点地丢弃新鲜的水果到那里,甚至还用火烧毁,碰巧被他看到了,就想拾来残余的水果来赚些小钱。
二人觉得事有蹊跷,除水果商铺外,将长街上小贩的水果皆搜罗询问一番,发现有些确有香昆草残留的味道,加以钱财利诱,都指向外面的无人山林。
夜半时分,二人循着商贩所说,到了郊外的无人山林,藏在灌丛里,只露出双眼睛,盯着外面的情况。
炎炎夏日,山林里更为湿热,周遭尽是夏蝉传来聒噪,似是肆无忌惮地将山林据为己有,奈何林长缨不为所动,面色沉静,目光始终落在远处的山坑,沈清辞看在眼里,稍稍愣住,微不可见地,眉眼放柔。
许是这目光透出来的感情太过炽热,林长缨注意到了什么,转头对上他的目光,耳骨微红。
“怎么......怎么突然这么看着我?”
沈清辞忍不住一笑,小声道:“没有很突然,一直都是。”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一直都是。
林长缨顿时语塞,连忙躲过他的目光,讷讷地回过头来。
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不对,好像从以前就很会了......
思绪微乱下,忽然一阵风刮过,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是一两个人,是一大群人。
沈清辞连忙拉着她压低身子,只觉黑影渐过,从他们眼前稀稀落落地过去,借着灌丛的缝隙,依稀瞧见是个穿着管家服的中年男子带着一群大汉,还推着樟木箱,行至山坑之处,将樟木箱打开。
林长缨探头一看,发现上层皆是水果,还有一堆类似干货的东西,但是一倒出来,发现里面还有个隔层,空空如也,难不成已将隔层里的东西取出来了吗......
不多时,他们抄起火把往山坑里一丢,顿时燃起熊熊大火,他们便抬着樟木箱往山林外走,此地本是荒芜人烟,加之夜半时分,更是无迹可寻。
待他们走后,火势减小。
今天来之前,沈清辞就让影卫分布在周遭,以防有镇民来此,同时也吩咐过徐承林让官兵防守,加强城内巡逻。
二人上前去查看,只余小火堆和沙土灰烬的残骸,甚至还氤氲着似有似无的香味。
林长缨嗅了嗅,以树枝拨开山坑里的玩意,察觉到什么。
“这居然是......”
沈清辞点着头,沉声道:“不错,是干鲍鱼,东瀛商队经常借着他们特有的干鲍鱼在此经商往来,连每年的贡品都以鲍鱼居多。”
林长缨算是想明白了,无奈地摇摇头,叹道:“还真是无奸不商啊!”
沈清辞眉眼一挑,笑道:“看来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东瀛与我朝不同,很多水果不能自产自足,都需要从我们这买,同时东瀛的干鲍鱼也受东海沿岸边镇人的喜欢,他们就借此通商往来,将金银珠宝和昆吾石藏到樟木箱隔层,躲过我朝口岸检查。”
她说着,蹲下以指腹捻着些泥土,掺杂了一些细微的黑矿石粉,想必是昆吾石的残留,卖水果的小贩大多为平日难以糊口的老弱妇孺,自然不会察觉到这些。
沈清辞思索着来龙去脉,“我们跟上去看看,想必就能知道他们背后的主人是谁。”
二人随着那群人残留下来的痕迹追了上去,可到底心思狡猾,时常弯弯绕绕的穿过在镇面周围穿梭,似乎借此想打探身后是否有人跟着。
若非他们有经验,如今恐怕早就被发现。
只是不料待他们跟上之时,瞧见他们走到一处家宅后门,管家观望着四处无人,叫他们匆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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