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缨微喘着,讷讷看向梅林残局,倏地,刺裂迸溅声漫延,剑体凭生多了几条裂纹,几近破碎。
即使长明灯吹不灭,可亦有油尽灯枯之时......
她心下一紧,喉头漫上血腥,渗出嘴角,为苍白的薄唇染上一抹鲜红,随之而来,心口的筋脉似要鼓胀欲裂,渗着毒血的筋脉蔓延至脖颈和手臂寸关尺。
身上脱了力,半跪在地上,剑刺入泥土,浓密的水雾拢着眉眼,抬眸望去,长明二字剑铭萦绕着皎皎月辉,以小篆烙印在剑体上。
雪雨交织的夜晚,多是裹挟着水汽袭来的凉风,微雨渐停,林长缨的长锦衣似是被雨水染上了墨晕染而开,负有千斤重,尽是虚弱模糊。
“小姐!”
萧雪燃匆匆赶来扶着她,目光落到长明剑上,心下不忍,忙不迭从怀中取出墨玉瓶中的药,指尖沾湿,裹在药丸上的糖衣多少有些融化。
“我没事......”
林长缨接过含在嘴里,只觉红豆清甜唇齿留香,但融化过后,随之漫上舌尖的,竟是些许腥甜。
这味道怎么那么像是......血的味道......
第34章 晋|江|首|发遗书。……
思虑之下,她早已脱了力,无力再往深处想,任由萧雪燃为她披上外袍,扶着她往回廊下走。
掠过沈清辞之际,林长缨只留余光回眸,多是无力回应,他依旧坐在轮椅上,神色凝重,修长浓密的睫毛掩映着他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半个身影几乎沉浸在房檐下的阴影,离月辉溅落之处,只余不过一寸。
李成风圆咕隆咚的杏眼微动,左瞧瞧右看看相背而去的两边,颇为担心,随即小声弱弱地问道:“殿下,不去看看吗?”
沈清辞眸光一闪,似乎唤回了他沉寂的思绪,偏头说道:“去李叔马车的暗格里,拿药箱来。”
李成风应声退下了,不料他刚走,一阵猛烈的咳嗽响起,幽幽回荡在回廊间,与静默的铃铎稍显有意。
沉重的喘息不止,沈清辞佝偻着背,连忙取出银针在寸关尺上施针,稍稍运转内力,银针松动,手臂上凝着毒血的筋脉才渐渐消退,疼痛渐失。
稍缓片刻,凝结的汗珠顺着分明的轮廓滑落,直至鬓角掉落,只余皎皎月辉三洒在他侧脸的阴影,复杂难测。
林长缨意识模糊间,在萧雪燃和贴身侍女的半哄半劝下,换下湿衣服,还泡了个热水澡,待扶到床榻,没多久便昏睡过去。
萧雪燃低眉看了会儿安睡的林长缨,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目光落到在旁的长明剑,她握着剑柄拔出一截,剑影掩映着她的面容,眉目沉沉。
玄铁打造,十年杀伐,如今仍觉着剑锋萦绕着血气剑魂,不减当年,难不成这是在暗示持剑者命不该绝吗......
萧雪燃没有再想下去,只好将其放回剑匣里,替林长缨捻好床褥被角就出了房门,恰好趁还未宵禁,寻个大夫来替她看看手上的伤,如今夜深,也不便多扰林老太君
待萧雪燃走后,沈清辞和李成风便从隔间走到屋里。
许是今夜萧雪燃也乱了心神,竟未发现一直躲在暗处的两人。
李成风在门外候着,沈清辞环视一周,林长缨的房间布置简单,多为简约的文竹博古架和衣架,书架上多为诸子百家的启蒙经典,其余的多为兵书和经书,在旁的,还挂有两幅字画,为林枫华所书。
李成风偏头见沈清辞一直不为所动,唤了他一声。
“殿下,属下知道您心里不好受,可是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沈清辞的思绪回笼,有时候觉着李成风都比他看得更通透些,随即他起身淡声道:“以她的性子,若是知道当年事非意外而是人为,恐怕无论如何都会活下去,寻找当年真相。”
“殿下!”李成风顿时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急声问道,“您难不成......”
“去大相国寺也是为了此事,算算年后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可夫人若是知道此事与您......”李成风一时思绪混乱,来回踱了几步,连忙道,“您还不如现在就和夫人挑明,此事与您无关,是绿雉他......”
“可绿雉是我手下的人。”沈清辞当即打断他,说着说着,尽是苦笑,“更何况北漠的军队也是我引到垂岭的,无论如何,此事都与我脱不了干系。”
李成风一时语塞,本来嘴巴笨就不会说话,如今更是不知该如何劝慰。
“好了。”沈清辞拂了拂手,还是眼前事更为要紧,“你先到门外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思虑之下,李成风也只好应声退下。
沈清辞行至床榻坐下,掀开素白的锦帘,惨白的面容映入眼帘,眉目染上一层忧思。
林长缨睡得并不安稳,嘴唇喃喃念着,似在呓语。
“爹,对不起......”
落在沈清辞的耳畔听的一清二楚,持着银针的手一怔,指尖微颤,终是不饶他。
不多时,泪珠从林长缨的眼角漫出,流落之际,被沈清辞以指背接住,压过浅浅的泪痕,未及细想,他轻抿了下指背,只觉苦涩微咸,神色悲怆。
长缨......我该怎么救你?
忽地,只觉喉头凝噎,一时说不出话来。
稀落的雨声悄然而至,屋内的炭火烧的旺,四角各处时不时迸溅出火星点子,氤氲着淡淡的沉香味。
他稍缓过神,将屋内的檀香换上自己的香料,没一会儿就开始云雾盘旋,药香氤氲。
沈清辞先是熟稔地为林长缨施针,用药箱内各种药瓶药罐调制出一碗漆黑发亮的药汁,随即将常备的匕首在自己的寸关尺划开一道小口,鼓胀的筋脉浮现,盛着浮动的毒血,血滴凝结滴落至碗里,晕染而开。
他以小暖玉勺搅拌了会儿,从药箱取出一根医家常用的软长管,若是遇到昏迷不醒的病人,便会以这种方式喂药。
他先是俯身在林长缨轻唤了几声,她眉头紧锁,似是有所反应,但仍在喃喃念着,应是沉在梦境中。
沈清辞轻捏着她的下巴,将细柳材质的软管抵至喉咙,再将药从中续下,忙活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一碗药终于见底。
喂完药后,就该处理手上的伤,雨水浸染过后,水泡也跟着长出来,似是化着脓包裹着一层脆皮,一戳即破,为今之计,只得先行挑破,沈清辞捻着银针在蜡烛上灼烧着,随即一刺一挑,不带犹豫,手法娴熟。
倒是林长缨这般能忍的性子如今在昏迷中竟念着疼,还死抓着他的尾指不放,似在将痛意都倾注于此。
沈清辞缓了口气,以衣袖擦拭着汗,颇为无奈,柔声道:“谁让你不听话,只能先忍着了。”
林长缨又喃喃说了些话,他没听清,稍缓片刻,许是香料起了作用,林长缨渐渐睡得安稳,眉目舒展,双肩也跟着放松下来。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沈清辞替她的手上好了药,绑好了纱布,这药有奇效,想来明天也该好了。
他以手帕将她额间的冷汗拂去,不料外面却传来略微急促的脚步声,吐息平缓,但也可知其心性未稳,似在强装保持镇定。
不多时,李成风开门而入,忙不迭地走到屏风后行礼想要汇报,不料刚想开口,沈清辞幽幽说道:
“是萧雪燃要来了吧!”
“殿下怎么知道?”李成风顿时懵了,这附近也应该没有影卫,难不成有千里眼不成。
沈清辞不慌不忙地收拾着,淡声道:“刚刚在回廊下她就一直要念叨着要找大夫,现在这个时辰,估计顶多也只能开服药来。”
更何况李成风全写脸上了。
沈清辞收拾好后起身,目光沉沉地看向李成风,似笑非笑道:“给你个任务,拦住她不准让她进来,长缨已经睡下了,估计她一来又没得安生。”
“啊......”李成风扯了扯嘴角,“殿下我这怎么可能!”
“这得看我们李统领的本事了。”沈清辞以湿手帕擦着手,明眸一刹,有意让他出去。
无奈之下,李成风只好硬着头皮上,连忙跑下楼去,刚好撞上拐角处的萧雪燃,只见她脚下一滑,李成风一把抓着手腕拉回,差点把她手里的药给打翻。
“你!“萧雪燃被气得甩开他的手,“你差点把我给将军的药打翻了,这大晚上的不休息跑哪去,长明阁随便挑一间空房都行。”
说罢,萧雪燃稍显不满,掠过他直接上阁楼。
“等一下!”李成风心生不妙,连抓着她手臂,喊道:“等一下!我.......我......我有......”
说着说着,月华流水下,冷冽的月辉称得他稍圆的脸更为殷红,如三月初开的木棉花,红得滴血。
萧雪燃眉眼微挑,这家伙怎么又结巴了?
忽地,他似是下定了决心,放声喊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现在就要!很重要......”
“啊?!”萧雪燃扯了扯嘴角,今日这是发什么疯......
月影越于窗纱,透着窗棂错落切割落至林长缨的房里,不多时,灯笼拢着的烛火忽明忽灭,隐隐约约地散在沈清辞身上的文竹青袍上,有了几分暖色。
他坐在轮椅上,低眸讷讷地看着安睡的林长缨。
不知是不是屋内地龙烧的旺,温热暖和,林长缨一脚踢开被子,翻了个身,还扯了下脖颈的衣襟,微喘着气,面上多了几分殷红。
沈清辞稍显无奈,替她捻好被角,随即目光落到她微敞开的衣襟,依稀可见内里锁骨,不露声色间,转眸帮她拢好脖颈的衣服,再顺势覆上被褥,包的跟粽子似的,她难以挣脱,也就渐渐脱了力放弃而睡。
微不可见地,沈清辞长叹一声,耳垂染上一抹绯色,无人知道。
倏地,他耳朵轻动,注意到门外走来轻缓的脚步,动作轻盈,似是对此地知根知底,但还是时刻保持警惕,有些犹豫。
没一会儿,传来咚咚的敲门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侍女的轻唤。
“小姐,雪燃让我来替她送药。”
沈清辞一怔,了然于心,这个李成风,说不准萧雪燃进来,就让别人进来,现在还真是会钻空子了......
他自行推着轮椅去开门,侍女一见到是他,吓得连忙颔首道:“殿......殿下......婢子不知您也在。”
沈清辞看向她手中这碗漆黑发亮的药,依稀闻到桃仁、赤芍、川芎、元胡、苏木这些活血祛瘀药材的苦辛味。
虽现下无用,但还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接过便让侍女下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离去,时下雷声轰鸣,雨淅沥不停,他观望着四周,确定现下无人靠近便关上了门扉。
不料细微之处,他听出了门墙交合之处异样的声响,疑虑之下,他以手抚着墙面,轻敲试探,一路摸索着门缝至箱柜之间。
这于他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摸索之下,发现夹在门缝和箱柜的暗格,从中夹着一封信,将其抽出,打眼一看,清隽熟悉的字迹越于其上,顿时心停了半拍。
须臾间,他转眸看向林长缨,紧攥着信。
这是......遗书......
第35章 晋|江|首|发浮生..……
清晨,冬雨初歇,一丝天光自云雾倾泻而来,坠在冬青叶的露珠缓缓滴落,与房檐下的青铃相得益彰,水汽严丝合缝地从窗棂渗着,散去一丝闷热。
疏漏进来的几抹熹微,不过尘尘飞扬。
林长缨的瞳仁微动,缓缓睁眼,逐渐认得这是她在林家的所居之处,指尖微动,只觉许久才续上力足以坐起身来,随即注意到手上的伤,有了些许疼痒之意,便将纱布拆下,已经好了差不多。
她思索着,以往毒发到半夜她都因内息紊乱夜不能寐,但这次却是一觉睡到天亮,明显神思清明,多了几分放松,精气神也似乎好了许多。
熟悉的檀香萦绕,只是在细微之处,潜藏在檀香背后的,似是些许熟悉的药香。
她披上木施上的外袍,绕过青竹劲松屏风走出,不料却看见了在檀木桌旁的沈清辞。
林长缨心下生疑,走近一看,他坐在轮椅上,以手撑着头阖眼睡去,平静温和,熹微的日光渡在他的侧脸更显轮廓分明,敛去平日的冷冽,多了几分柔和,一如既往地穿着单薄,另一手还握着正看着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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