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闹。”
林长缨拍了她一下,示意她噤声,随即看向那位侍女,轻声问道:“怎么了?”
侍女捧着托盘的手微颤,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走到她面前,颤声道:“这......这是王婶熬的四神煎,说是近来天气潮湿,她和李叔腿疾犯了,正好想着萧姑娘和夫人这样的习武之人也需要用到,便让奴婢送来,不敢多加叨扰。”
“四神煎......”萧雪燃喃喃应着,正好她要去熬这药,没想到现在却送上来了,这四神煎是治疗过膝风等腿疾的良药,也对习武之人的筋脉稳固亦是有益。
在林长缨的示意下,她接过了托盘。
“有劳王婶了,先下去吧!”
林长缨轻声说着,也算是安抚这不经世事的小侍女,毕竟刚刚二人这一瞬的警惕也是够吓人的。
侍女应声退下,萧雪燃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两碗药,漆黑的汤药倒映着她的面容,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丝残渣漂浮,弥漫着苦辛。
萧雪燃将药放下,还将随身带的蜜饯递予她,道:“没想到这么巧,正好我想着要给您熬这个药。”
林长缨接过,吃了口蜜饯,烛火掩映在眼底晦暗不明的眸色,喃喃道:“是挺巧的......”
西棠厢庭院。
沈清辞坐在回廊房檐下,微抬着头,静赏着这一轮明月,面色平淡,不多时,风过林梢,在旁的冬青树抵不过吹拂簌簌而落。
虚影渐落,李成风从房檐跳至回廊,掠过隐隐水汽,走至沈清辞旁,行礼道:
“殿下,潜藏在江南的暗桩来消息了,绿雉在入阁前确为江南人氏,可当我们的人想要进一步追查时,有另一批人在抹去他先前在江南的痕迹,身法诡异邪魅,轻功极好,从不正面应战,最重要的是所用蛊毒极为狠辣阴险,中毒之人生不如死,犹如被/操控的凶兽,为避免暴露,我们的人还是跟丢了。”
说着,李成风忍不住垂下了头,以示惭愧。
沈清辞横眉一凝。
“蛊毒......北漠......”
沈清辞微惊间又不觉着意外,扯了扯嘴角:“看来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答应了和谈,但依旧不死心......”
只是现在背后之人在暗,他们在明,恐怕只会越来越棘手。
“还有呢?江南还有别的消息吗?”
“算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吧!因为海啸导致的山体滑坡,意外发现一批矿洞和油井,江南都尉徐承林已上报给朝廷开采,相信必能投入到兵器冶炼当中,可也因为海啸许多居民流离失所,有些还未清理干净的东瀛细作假扮海商有意煽动人心,以至于沿海多有倭寇动乱,都被江南都尉压下去了,这些都只能交予朝廷解决。”
“现在处理干净了吗?”
“他们于水厂、渔市、寺庙、茶馆这些人群密集之处暗中散播朝廷不赈灾,不管制之论,我们已暗中指引都尉的人将其连根拔起的,可都尉府还是走漏了风声,有些人跑了,抓到的多为那些东瀛人长居江南与当地通婚的妻子儿女,现在因为他们身份特殊,徐承林拿不住主意,有意以天宁笺上报。”
说罢,李成风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竹笺递与沈清辞,上头正是徐承林的字迹和印鉴。
沈清辞接过看了一眼,眸光愈加阴寒,冷声道了句“蠢货”便将其交回给李成风。
“此事明面上让徐承林出手,告诉他,将被抓之人结交奸邪之事公之于众,再将他们要斩首示众的消息放出去,届时在行刑之机引蛇出洞,再一举拿下,连根铲除。”
“可......”李成风一怔,“可里面还有与当地通婚的妻子儿女......”
李成风下意识地说出,可还未说完,对上沈清辞冷冽的目光,恍然一愣,吓得他连忙噤声,行礼颔首,微不可见地,双肩抖了抖。
沈清辞看到他这副模样,敛回神色,讷讷地看向庭院的海棠枯枝,低声问道:“成风,你觉得我狠吗?”
“殿下!”李成风似是受惊,愈加俯身行礼,急忙道,“属下知错,殿下若非如此,天宁也不会有今日这番作为,成风愚钝,心无大志,只知这辈子要效忠您和师父,所谋之事虽隐于黑暗,见不得光,可总要有人做的......”
见不得光......
沈清辞的眸光暗淡几分,只此一瞬,缓了口气说道:“罢了!与此事有关的大人都不能留,至于孩子,给他们服用洗尘散,散播全部伏诛的消息,暗中送到各处善堂妥善安置,改其身份名字还有照身贴,让他们重新生活,今日户部已商讨出赈灾事宜,由太子前往抚恤体察民情,以天宁笺嘱咐徐承林落实善堂之事,但内情缘何,他不必知道。”
天宁笺是天宁阁用于与朝中各官员联络的信物,须由沈清辞盖章首肯。
“是!”
李成风眼眸亮了亮,顿时松了口气。
奈何沈清辞却稍显落寞,捻着衣袖思虑,喃喃道:“既是他国细作,又为何成亲生子,这些孩子,又算什么......”
忽地,风过林梢,冬青叶簌簌而落。
李成风见起风了,叮嘱道:“殿下,起风了,回房吧!”
沈清辞缓过神来,摇头道:“再等等。”
不过一刻,不远处传来稀落的脚步声,王婶从回廊旁的小路走来,颔首道:“殿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将药送过去了。”
“那就好,夜已深,王婶也早些歇息吧!”
“是!老奴告退。”
看着王婶远去的背影,沈清辞长舒一气,习惯性地揉了揉额角。
李成风恍然大悟,回想起所为何事,连忙问道:
“殿下,夫人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有腿疾?”
“那是长缨当年平定江南之乱所致,当时天宁阁成立之初,诸事繁忙,我只是打探到江南水师的医师说她并无大碍,便也没有多虑,没想到回到北漠这样天寒地冻的地方就复发了,落下这样的病疾。”
“这......”李成风似乎始料未及,急声道,“那......殿下可要想办法医治啊......”
沈清辞转眸叹道:“没办法的,这是终身落下的病疾,只能在发作时缓解。”
他徐徐说着,下意识地紧攥膝盖的衣料,似乎意有所指,眸光尽碎,看不清他如今眼底的情绪。
李成风注意到他的异样,错愕道:“殿下,你不会想起以前......”
沈清辞敛笑而过,松开了抚着膝盖的手,慨叹道:“没事,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
他喃喃说着,似在回应李成风,也在劝慰着自己。
第18章 马步“夫人平日都是温柔待人的...……
昨夜下了场小雨很快就停了,稀稀落落的雪水在顺着青黛红墙落下,水滴之处,蒙上雾霭,氤氲着梅花的清香,尽显静谧安宁。
北棠厢内,地龙时不时发出迸溅的爆蕊声,四角的炭盆越烧越旺,隔着锦帘屏风,安神香薰萦绕在侧,多了几分沉闷。
林长缨睡在檀木床榻上,额间渗着豆粒大的汗珠,滴落至枕席,不过片刻,她缓缓睁眼,眼前朦胧,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大抵是被热醒的。
她扶着床沿起身,讷讷地环顾四周,随即一杯冷茶下肚,这才有了几分缓和。
不多时,门扉被轻轻推开,萧雪燃擦拭着身上沾染的水汽,还不忘进来步履轻缓,蹑手蹑脚着,怕吵醒林长缨。
想来应是刚练完剑。
“小姐,您起了。”萧雪燃看到她起了,匆匆拿上搭在箱柜的外袍为她披着,“这刚起身,小心着凉了。”
林长缨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叹笑道:“赶紧把那几个炭盆给撤了,我都快被烤熟了。”
昨晚林长缨热敷完后神思疲倦,很快就睡过去了,没想到萧雪燃怕夜深露重,她腿疼的睡不着觉,又加了好几个炭盆来驱寒。
“那有什么办法,以前您疼的晚上都睡不着觉的,再加上这杀千刀的毒发,水青先生可是嘱咐过,您不能受凉,当然不能像昨天那样......”
萧雪燃洗着手帕替她擦拭额间的汗,随即为她换下湿透的里衣,整理好外袍,大多为素色长锦衣,奇巧的丝线暗纹勾勒出的祥云纹,料子为蚕丝絮,厚实温暖,只是穿在她身上,如今瘦弱的骨架似乎有些撑不住这样的厚重。
林长缨无奈地摇了摇头,终是关心则乱,也就随她去了。
思虑过后,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叫他们来了吗?”
昨夜临睡前林长缨还不忘吩咐萧雪燃叮嘱那些昨日打扫院子的侍女小厮今辰时到北棠厢来。
萧雪燃替她系上结绳,收拾着屋子,回应道:
“现在都到院子里了,今早练剑的时候我就敲锣打鼓把他们薅起来来了,不过他们真是太懒了,我们小时候练功卯时可就得起来的。”
林长缨一笑,还是老样子,胡闹爱整人。
随即接过她沏来的新茶,抿了一口,走到门外廊檐下,侍女小厮正稀稀落落地站着,就连领头女使也不例外,看来王婶对他们早已三令五申,听话行事,不过眼下时辰尚早,萧雪燃还把他们大费周章地吵过来,如今一个两个都钓着鱼,就差梦周公了......
女使注意到了她的眼神,连忙清了下嗓子,吓得众人肃然而立,抬头之际,对上林长缨的眸子,恍然间,似有缕缕杀气袭来,尽是不容置疑。
女使咽了咽喉咙,只觉冷汗滴落至鬓间,随即福了福,颔首道:“王妃,今日婢子携下人们来受训,听候王妃差遣,昨日之事,确是婢子之失,无论是何等家法,婢子和下人们绝无怨言。”
说罢,身后的侍女小厮也跟着像小鸡啄米似点头,似乎早有预料,诚恳地来受训。
林长缨将手中的茶杯交予萧雪燃拿下去,走下台阶,仔细地上下打量着他们,惹得众人心里发毛,觉着有什么不对劲。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萧雪燃就带着耳房的侍女回来,每人手里还多了几个盛着水的木桶,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台阶上。
落到此处,大家顿时懵了,一般家法不应是打板子或挨顿鞭子,这怎么......
思及此,众人抬眸看向林长缨。
她沉声道:“既然殿下托于我来管教,自然得用我的法子。”
倏地,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后背发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
一个时辰后,西棠厢书房。
阳光熹微处,沈清辞正于梨花案上练字,如往常一般,淡然自若,玉指捻转之下,狼毫笔沾染着徽州浓墨,不露声色之处,自是多年纯熟,遒劲有力。
李成风则在一旁研墨,探头看去,不由得摇摇头。
殿下怎么和夫人一样,都爱练字也不嫌无聊......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桌旁的竹纸已堆满一沓,沈清辞朝庭院外看了一眼,问道:“他们今早都过去了吗?”
“嗯!”李成风应着,换了只手来研墨,“要不是王婶今早告诉我,我都不知原来是殿下您故意的,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何有意让下人们在夫人面前说你坏话,还借机让夫人去整顿管教一番,而且王婶手下的一等女使可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还不让她们去帮着。”
沈清辞放下笔,缓了口气,将摘抄的书放回书架,坐回轮椅上。
“昨夜饮过四神煎,加之银霜炭地龙的烧着,本来就该多活动活动筋骨,让她有事做总是好的,别老是囿于一室之中,容易多想,那群大相国寺的秃驴就会对她胡说八道,整日披麻戴孝的,没完没了的念经。”
说着说着,可见后面的语气逐步加重,眉眼陇上一层阴霾。
李成风扯了扯嘴角,似乎回想起什么。
忽地,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李成风去开门才知是王婶。
“王婶,怎么了?”
按这个时辰,本来还应该在后厨忙活早膳的。
王婶面露难色,似乎有些犹豫,蹑手蹑脚地进来,请示道:“殿下,他们在夫人那听完训了......可一个两个好像都没了半条命似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过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把之前给的钱两都还给老奴,还说宁愿挨顿鞭子和板子都不愿去夫人那了,这活他们真干不了。”
沈清辞翻阅着手中的书,耐心听着王婶的徐徐道来,不由得一笑,想来应是猜出了七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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