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不会死的,这只是暂时的,朕会让朕的梨儿起死回生的,朕是天下之主,没有什么是朕做不到的......”
沈清辞每次说的都一样,璟帝回的也几乎一样,这番对话已维持了将近二十年。
“天下之主......”沈清辞轻笑一声,无奈地摇头慨叹道,“好一个天下之主啊......”
璟帝对上沈清辞冷淡的眸光,悲痛疯癫转瞬即逝,微微直起身子眼底顿时泛着精光,周身萦绕着帝王的狠戾,正色道:
“清辞,从七年前你成立天宁阁就开始和父皇作对,两个月前竟还求父皇给你之下这门荒唐的婚事,让天下人看我们皇室的笑话。”
沈清辞眉眼微挑,随即低眉一笑,早就知道他是个看重自己权威不容侵犯的皇帝,如今更是觉着可笑滑稽。
“求!父皇是不是弄错了!天宁阁如今掌握全大梁细作谍报网,若是稍有差池,大梁覆灭仅在顷刻之间,谁予主位,这不是昭然若揭吗?
“你!”
璟帝顿时怒目圆睁,眸光碎成怔然,随即只能在原地来回踱步,咬牙说道:“好!那再换另一个问题,父皇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非她不可,平南林氏在两年前,的确是笼络世家联姻的最好人选,我也知怀松一直打着她的注意。
“可如今平南林氏一脉骨干皆殒于北漠,就连林枫华也死在了自己戎马一生的战场,你拒绝了父皇给你首辅之女的指婚,还让父皇收回林家的兵权,要知道兵权一脱手,她于夺嫡中就宛如废人,往后还怎么助你登位......”
越说到后面,常居高位的璟帝愈显狰狞可怖,深陷权欲的泥沼,无法自拔。
这字字珠玑,落在沈清辞耳畔竟是如此的刺耳,顿时觉着心口的血管抽搐鼓胀,内息紊乱到处乱窜,不过片刻被他压了下来,神思复回,只余一声轻蔑。
“父皇,若是林大将军听到您这番言语,都不知道会有多寒心,两年前垂岭之战的消息传来,想必......您更多的是庆幸吧!”
璟帝一怔,搭在圈椅上的手只觉指尖微颤,没想到沈清辞这么直言不讳地揭穿他的心思,随即强行镇定下来,颤声道:
“朕当年登基时,可从来没有亏待过林枫华,是他自己不愿在上京城待着,非要请旨去北漠边关,多年来执掌边关兵将大权,拥兵自重,边关百姓和众将士将领皆信服他,所有人......只知他平南林枫华,不知上京的朕,就连昔王在朕赐婚后,多次上书回驳,你们两个难不成都要被他林家迷惑,以后还如何成事......”
林家在两年前北漠边关发生的战事过于突然,林枫华身死,林长缨重伤未醒,林家支系亲信基本陨灭于垂岭城,不过朝夕,林家在北漠不可动摇的驻防兵权逐渐分崩离析,原本跟随林枫华的残余将士要么被降职调离,要么编册于其他军中,可谓是蚕食殆尽,但这些,璟帝都是默认的。
若兵权在此事后还在林长缨手上,只会被朝中各方势力盯上,成为她最后一道催命符,只是没想到在璟帝收回之前,她便自己交上去了。
璟帝放任太子和昔王在朝堂权位争个你死我活,不过是让他们互相挟持制衡,以维护朝堂稳定,好让他来当渔翁和黄雀,从中获利,这也是为何会有天宁阁是为未来君王准备这一谣言。
思及此,沈清辞以衣袖擦拭着额间的冷汗,耳畔尽是璟帝助他成事之言,心下各种滋味揉杂,伴随着沉重的喘息,截断道:“成事!儿臣所愿从来都不是明堂之上的皇位,您这把龙椅,儿臣要不起,也不想要。”
现在的他,不过是想和她过几日安生日子罢了......
第11章 国师至于这更深一层的真相嘛....……
“胡闹!”璟帝立于明堂之上,周身似是萦绕着不容置疑的天子权威,即使是素白松垮的道袍也难掩其威严狠厉之色,随即振臂喊道,“天子之位,世人皆慕,你是朕的儿子,岂有违抗之理!”
沈清辞并未被震慑到,抬眸只余一缕目光于他,随即坐正身子,尽是不卑不亢,肃声道:“天子!?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父皇,您难道忘了您是怎么登上这个皇位的吗?您的昭淑贵妃又是怎么躺在这的?而我,又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
说罢,他以手紧握着肩膀,攥紧了脖颈处的衣领,神色肃然,父子之间剑拔弩张谁也不让着谁。
但在微不可见之处,沈清辞的面色愈加苍白,几乎可与白玉砖瓦争辉夺色。
璟帝顿时语塞,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目光落到的沈清辞脖颈处依稀可见的血痕,随即落到他的腿上和楠木轮椅,心下悲恸,看向安睡在棺木之人,端的是无言与对。
“父皇,您若是因为您和贵妃当年所做之事对儿臣心生愧疚,想以皇位来弥补我,那大可不必,这份弥补,太过厚重,儿臣承受不起。”
沈清辞一边说着,极力调整吐息,随即紧握着轮椅的扶手往石门边走,恰巧在璟帝要喊他之时便停下了,偏头淡声道:“今日儿臣来,是为了年后大梁与北漠在大相国寺签订停战和平通商协议之事,北漠自古对中原虎视眈眈,到时恐怕双方都不愿退让,为此,天宁阁也会在暗中相助,以防滋生事端。”
最后,他声音放缓,抬眼看了下正咕噜刺裂响的红泥小炉,忽明忽闪的烛光中也暖不化他眸中的寒意,只余一句冷言。
“至于姓墨的那个国师,您还是少信为妙,奸邪误国。”
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简直都是无稽之谈。
眼前之人,本来就该好好珍惜把握......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往石门走去,只余璟帝一人看向他的背影。
“清辞......”
璟帝在身后怔怔地喊着他的名字,直至背影消失,不知过了多久,他瘫坐在圈椅上,转而看向躺在寒玉床上的人,面容松动,只余一声喟叹:“梨儿,你和清辞,都这么恨朕,都要离朕而去吗......”
去往御花园的回廊处,落日余晖化作漫天金光散落在房檐的青铃上,伴随着叮铃脆响,直至听者心泉,泛起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林长缨已然晓得当年事情缘由,可回过神来,仍觉着不可思议,这位公公是在宫中多年的老人,自大梁初立就在这里,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林长缨这才知道,沈清辞的生母是昭淑贵妃,但在宫中她是鲜少人知的存在,据公公所说,无人知道这位荣宠极盛的昭淑贵妃是何来历,只知自璟帝登基起她就被金屋藏娇似的藏在昭仪殿,没过几年沈清辞便出生了,只是令林长缨更没想到的是,璟帝当年有意改立太子,人选正是七岁的沈清辞。
随后秦皇后听闻此事,便设法在无人之时,趁着他不注意,让人将其推下金明阶,正因如此,听说那晚的昭仪殿可谓是腥风血雨。
若是放在平时,林长缨绝对不会相信一个宫里老太监如此惊世骇俗之言,但偏偏这些多少都是有苗头的,当年改立太子的谣言早就传开了,就连儿时的她也略有耳闻,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也就渐渐无人在意了。
原来他的残疾是从那时落下的......还是因为这种荒唐的原因......
不过七岁年纪,被推下三百六十六层的金明阶......
忽地,微风拂过,散去额间的冷汗,多了几分清明,喉咙微动间,她回过神来,吩咐道:“公公,今日我打听之事,希望你不要跟任何人说起。”
老太监自然知晓其理,更何况手上这些也够他赚得了,随即咧嘴笑着颔首道:“这是自然,请王妃放心。”
“前面就是御花园了,我自己去就好,你退下吧!”
林长缨拂了拂手,便转身朝御花园青石路而去,渐去渐远,只余斗篷的一抹绒带。
老太监面色平静地凝视着林长缨远去的背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日光拢着他微白的发须,直至黑洞洞的眸子,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倏地,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踏着微风而来,紫金绶带扬起,随着折扇哗啦一开,须臾间只余白发飘飘,端的是妩媚风情的姿态。
“公公,这故意滴水不漏的漏风本事,本国师还真是佩服呀!”
正所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老太监一听这黏腻娇媚的声音便知是何许人也,眼睛笑眯成一条缝,连忙转身颔首道:“诶唷!国师大人,这可折煞老奴了,一切已遵从国师大人的吩咐。”
眼前之人,便是璟帝面前的大红人,国师墨寒玉,身后还跟着扎着木簪的小道童,这孩子倒是软糯可爱,笑起来明媚得很。
只是这二人站在一块的感觉着实诡异......
打眼一看墨寒玉,不过二十多的模样,一身紫金云纹广袖华服,手持玄扇,满头白雪般的发丝,皮肤几近苍白毫无血色,些许青筋似是捻着几近透明的血管附着。
轮廓分明锋利,眼窝微凹,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又是极致的多情妖娆,日光之下,掩去几分眼底的眸色,奈何如此,也褪不去他周身萦绕的淫邪狠戾,令人不敢靠近,望而生畏。
老太监在颔首的瞬间敛笑而过,眼下还不如不笑的好,只觉周遭严丝合缝地传来阵阵阴冷。
哗的一声,墨寒玉收起折扇,轻敲了下小道童的头,唤道:“阿诺。”
阿诺糯糯地应了声,从他斜挂在小身板的大布袋取出一袋金子,递予老太监手上,老太监一见到这金灿灿的金子,眼睛顿时放光,忙不迭接过放入怀中。
墨寒玉扬了扬手,悯笑示意他退下,老太监就二话不说地揣着金子告谢拜别。
看着老太监这佝偻着背匆匆而去的背影,哗啦一声,玉指捻着扇骨而开,轻摆间,白丝飘扬,只余一声感慨:“就怕有命赚,没命享啊!”
说至此,阿诺圆不隆冬的大眼睛转悠着,清澈透亮,眸中似是仍停留着刚刚林长缨火红斗篷的一抹衣角,随即捻着墨寒玉的衣袖,软声问道:“国师大人,骗人可是不对的哦!还要联合太监爷爷骗那位夫人......”
墨寒玉眉眼一挑,神情耐人寻味,以玄扇半掩着面,轻笑道:“骗人?本国师才没骗人呢!至于这更深一层的真相嘛.....还未到时候,立青将军,本国师可是很期待你的反应,哦不......现在应该是......安王妃......”
话音刚落,风过林梢,只余青铃叮铃脆响,抵至听者心泉。
第12章 会面面见昔王。
林长缨一路弯弯绕绕穿梭在御花园花林溪水间,神色凝重,仍觉着刚刚所听之言匪夷所思,以往的她,是决计不会轻信身在宫闱中人的谗言谣言,却偏偏老太监那一番话在当年都可寻得一些蛛丝马迹,她不得不信确几分。
虽是意料之外,却都在情理之中。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林长缨来到御花园最为荒凉的西拱桥边,不远处,落入眼眸的,正是等候多时的昔王沈怀松。
刚刚在宴会上沈怀松向她打的暗号,是平南军中人才知的暗号,经常用于作战时来使,只不过对于他们几人来说,小时候常用这套暗号在边关来打哑语,偷偷溜出去可闯了不少祸。
此时御花园正值换班轮首,此处更为荒凉,鲜少人知到这里个落败许久的西拱桥。
余晖之下,落日撒在他身侧,染上眉眼,稍稍一动,即可放出一丝天光,倾泻而落,奈何如此,也扫不净他眉眼周遭的阴霾,全然心事重重,潇洒坦然渐失。
落到此处,林长缨的眸中顿显沉寂黯然,只觉日头渐落,微风裹挟着水汽,多了几分寒意,她拢了拢脖颈间的衣襟,走上前去。
“昔王。”林长缨行了一礼,轻声唤着。
沈怀松反应过来,眸光微闪,转身看向林长缨,稍显错愕,不过一瞬回过神来,多了几分动容,连忙抬手示意平身,柔声道:
“长缨,你我私下,不用在乎这些虚礼的。”
林长缨不为所动,不平不淡地说道:“要的,君臣之间,本该如此,殿下寻我所为何事?”
沈怀松不知该说些什么,先前一直在北漠边关守境,如今几近年关奉召回京,本想着平南失势,他凭借着军功赐婚璟帝没有理由拒绝,没想到璟帝却毫无预兆地下了这道荒谬的圣旨,任他旁敲侧击上书回驳也无用。
“没什么,很久没见你了,想来找你聊聊。”
沈怀松上下打量着林长缨,如今的她毫无鲜活之气,就跟个残碎的美人灯,风一吹就散了,哪还有当年对军法处置之人能直接挂墙头的骄矜气势。
如今,林长缨再站到他面前,玉簪盘发,已嫁作他□□。
思及此,沈怀松攥紧拳头,叹道:“你以前......”
“你也很讨厌我现在这样吧......”
林长缨截断他的话,淡漠地看向冰雪初融的河面,眸色平静,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随即低头苦笑道:“我也挺讨厌的。”
“长缨!”
沈怀松急声唤着,稍作冷静后,说道:“两年前垂岭之事,过去就过去吧!大家都知道的是个意外,与你无关......”
絮絮叨叨地,多的是让她稀里糊涂的过去之语。
林长缨听后,长吁一叹,侧身而过看向他,故作轻松地苦笑道:“是啊!不过是老天爷和我开的一个玩笑,终究抵不过......天意难违四字......”
说着,她收拾情绪,于无人察觉中不露声色,说道:“倒是你,我还得感谢你,庇护我父帅的残兵旧将,让在军中的叔伯得以喘息。”
说至此,沈怀松一怔,垂眸低声道:“没什么,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当年残余的平南军大多纳入沈怀松的麾下,好生对待,虽已除去平南的编制,但好歹人还在,也算是圆了林长缨那点残愿。
林长缨看出沈怀松异样的落寞,也不愿死气沉沉,转而调侃道:“昔王殿下,听说前不久陛下给你赐婚了,怎么人逢喜事还是这般皱眉头的样子。”
现在璟帝在大家心目中都成了乱点鸳鸯谱的主,本来将林长缨许给沈清辞已是无稽之谈,没想到还将林心然许给沈怀松。
这在看不清局势的人眼里不过就是茶余饭后的笑谈,奈何明眼人一看,后者不过是制衡党争的手段罢了。
太子暂代监国,主管上京城内诸事宜,凭借着早年东宫三师留下人脉在朝中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昔王手握重兵,身后是整个秦氏的支持,主管边关兵权,二者在朝中实力相当,互为掣肘,奈何这一制衡在两年前打破了,原本林枫华本来不参与党争,是个纯臣,谁也不支持,但现在沈怀松将林枫华的残部收归麾下,势力壮大。
为了解决这一失衡,璟帝将首辅之女许配给太子,将礼部尚书之女许给昔王,使得在皇权和兵权的失衡中有了那么一点喘息,不仅如此,璟帝最近还暗中打压朝中秦氏一脉官员,提拔太子麾下官员,有意警示。
这些林长缨原先还在林府时也略有耳闻,不过看破不说破,心下了然,也不愿理会如今朝中局势,倒是没想到,这歪打正着,还圆了林心然和谢氏的心愿。
沈怀松一听到这无厘头的婚事,急声道:“长缨,此事是父皇所赐,非我本意,我根本就不想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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