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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的最后一天,祁一安照例背着电脑去图书馆赶论文。大学的期末粥,都说得熬过去就好了。可她才打完一行字就熬不动了。早上起床时就感到身体异常,到了现在已经是浑身发冷,肌肉疼痛,伴随着阵阵头疼眩晕,在图书馆的椅子上昏睡过去。
    冷…太冷了…渗透到周身血液里的寒意,她在北方的暖气里却好像回到了南方家乡的冬天。再后来的印象就混乱了,她隐约记得自己挣扎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校医院,倚在诊室门框上打颤着排队,抽血化验。医生说她没什么大问题啊,也没怎么发烧,才37.3°C,很不明白她为什么就难受成这样。
    邹易北赶来医院,扶着她去大四期末年级会…最后好像总算是回到寝室盖上所有的衣被…还是冷...虽然出了汗,但依然冷得彻骨。烧不退,咳嗽,之后呼吸开始困难,她常会喘着喘着就窒息缺氧,喉咙撕裂似的疼痛,不自觉呻吟出来。
    幸好求生本总能使她不时清醒过来,做起来大口喘气,喝水,再倒下…夜晚漫长得像世纪。祁一安想,大概会就这么死去吧…
    “祁一安,20岁,2019年死于感冒。”祁一安用残存的意识想象了一下。
    那样也太搞笑了,竟然活不到2020,没出息。
    …再后来又…世界是玄幻的,一切都不真实…
    “小朋友,你都在想些什么?”,女人隔着风在笑,漆黑柔软的长发被吹得稍微凌乱了。祁一安烧得迷糊,想要伸手帮她把碎发撩到耳后。无力抬不了手,被子太厚…原来是幻觉…
    …
    第二天,祁一安还是活到了2020年。可是这种时间的节点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之后的一些日子她仍旧病得天旋地转。白天清醒的时候她腹泻得厉害,除了水也没办法摄入多少别的东西。口腔也发炎肿胀地厉害,进食困难。这病快要抽干了她的身体,她的意识在现实与幻觉中摇摆,时常陷入忽冷忽热的黑暗。
    一个月后,国内新冠肺炎病毒疫情大爆发。祁一安病得记不清世界发生了什么,也不怎么记得自己是怎么好起来的。在微博上得知成千上万的人感染了未知病毒,一时人人自危,可她却神奇地慢慢好起来了,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多少天后她下床掀开睡衣下摆,看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和凸出的肋骨,好歹还活着。
    很多年后她回想起来2020年,只觉得那时自己实在是年轻,庆幸地太早太轻易。
    …
    同样是2019年的最后一天,秦若水结束手头上的工作去参加商业性质的跨年聚会,觥筹交错,人们谈笑着在露台上等待新年烟火。在场一位宾客的酒杯突然爆了,酒杯碎片飞溅到了她的脚踝上,嵌了进去。伤口很深,顿时血流不止。虽然疼,但她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倒霉了些是真的。
    在场的众人却慌张地不行,“哎呀,马上送秦小姐去医院,快快快!”…
    她被抱进车后座,低头看脚踝依旧不住流着血,晚上谈客户喝了不少酒,也开始有些昏昏沉沉。车内播着英文广播:“…the  avirus  outbreak  in  a…”。车窗外,新年烟火已经开始了,各色缤纷,在夜空中绽放开来,忽明忽暗。这座城市才刚刚雨后,空气湿度大,烟火带来的烟雾弥漫在夜空。模糊闪烁的光影透过车窗映在秦若水的脸上,她靠着车窗,在摇晃震动中沉沉昏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就是医院白色的病房,床单,护士医生们白色青色的制服,晃动的色块,有人急促地交代着救治步骤,好像要动手术。医生问她问题确认她的意识,她的女朋友林妙儿拉着她的手,微微颤抖说,“没事的啊,就会有个小手术,我就在外面等你…”
    秦若水再次困倦地合上眼,微弱的意识想着,至于么,不就是一点小伤吗。
    “秦若水,32岁,2019年死于…酒杯爆炸?”  残存的意识里蹦出这么一句话,她觉得好笑。
    不过那样也罢,本来活着就没多少实感。譬如现在,没来得及感受疼痛她就又昏睡了过去。
    …再后来又…她貌似…
    人群中,光影恍惚,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女孩冲她灿烂地笑起来。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她还是不知不觉被感染地也弯起嘴角回望过去。女孩带着眼镜,秦若水想要伸手把它取下来,好看清女孩镜片之下的眉眼。
    一抬手,却感到手背刺痛…插着针管?输液?…原来是梦吗…
    …
    秦若水好像是睡了好久,稀里糊涂地就睡到了2020年,也忘了是怎么醒来,怎么从医院回家。电视里轮番播放新冠病毒在世界爆发的新闻,大家都在家自我隔离,正好她的伤没痊愈也不能走动。
    日子依旧无聊平淡地继续下去,只是她的股票已经爆跌了百分之四十。这是要破产的节奏吗。
    还挺兴奋的,终于觉得自己好像活在当下了。她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历史参与感感到满足,哈哈,是不是还有点反社会了,居然因为大灾难而兴奋…
    直到很多年回想起来,她还是能对那时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怀念与眷恋。大概因为是从那时起,她才开始真实地感受到活着。很奇妙。
    …
    …
    …
    刚刚小雨过,L市是一如既往的阴天,灰云层次分明,随风涌动。祁一安到这边大学交换已经快一月了,终于被邹易北拖着出门满城乱逛。
    祁一安的长期论文焦虑加上L市典型的阴雨天气,一个人住在异国,还是稍微有些致郁的。“好了,别管你那点论文了,你写不写它都是学术垃圾,”邹易北嚷嚷,“与其那么要死要活地死磕在那上面,不如我们一起bsp; out  酒吧啊!”
    祁一安挑眉看了看身边的这个人,说要活在当下的是她,对玄乎概念、逻辑死磕起来的也是她。时不时感觉就要被邹易北带上妄想症和边缘型人格道路了,好危险…
    现在,邹易北正在拉着她去视察L市S区的les酒吧。S区是着名的夜店酒吧聚集区域,城市的夜在这里才刚刚开始。
    “邹易北,你不是无性恋吗?”
    “不,也不能这么定义。我对小千越是只有快乐没有情欲困扰的精神依托,不是纯友谊,也不是恋爱,是模拟理想中的…”
    不得不说,邹易北的症状与精神疾病的不同在于她的逻辑与理论是自成一体、稳定自洽的。祁一安后悔提及她的情感问题,那是一个黑洞。邹易北会把你拉进她的奇怪思维世界,用她熟练而完备的思维体系将你越绕越晕。
    深究,你就疯了。
    祁一安习惯性地使用大脑开放性,将邹易北输入的文字不加处理直接输出,让它们消散在S区熙熙攘攘的夜里。陪她从早游荡到晚上,大脑的信息接收器已经饱和。
    终于走到了酒吧门口时,祁一安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脑子坏掉了。
    在书香门第长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祁一安,从来都是同龄人中的老年人。不八卦,不追星,不看网文,作息规律,按时运动,非常养生,烟酒不沾,有远大理想。即使这样的生活没什么实感。
    这样的社会主义好青年,大半夜在les  bar门口发起呆来。
    怂了。
    邹易北看她那个样子好笑,不给她逃的机会,大手一挥,把她硬生生推了进去。酒吧主要在地下,门口确认年龄、交完入场费之后,两人沿着细长小楼梯向下走。可以看见下面酒红色的灯光晃动,被音乐震动的空气渐渐弥散,充盈了五官。
    祁一安不习惯这样的喧嚣,她扶了扶眼镜,心想就当是社会学的田野调查好了…
    …
    雨后的晚上一切都很清晰,秦若水窝在二楼的飘窗里,正看书困了准备去睡,硬是被唐瑜夺命连环call约出门。
    “小若呜呜呜,出来陪我喝酒…我,嗝,她呜呜呜她又骗了我…”,唐瑜在那头哭得气喘吁吁。
    秦若水见怪不怪,又来了。唐瑜的那个稀烂女朋友大概是又做了什么糟事情了。都到这个地步了,唐瑜怎么每每还是不和那个女人分手,不懂她的脑回路。不过听她哭得实在可怜,秦若水还是拿起了衣服,准备出门。
    “你在哪?”
    “就知道你最好了,S区S吧等你啊”,不废话,唐瑜继续灌自己酒。
    挂断电话秦若水回想,似乎自她新年受伤手术之后,林妙儿就再也没出现了。
    当然,她也没有去主动联系。
    那个人,或者说感情这种东西,对她来说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你不来,我就不往,没什么所谓。人来来往往,她从没怎么在意过。乘兴而聚,兴尽而返。她可以和他们做爱,但不会和他们停留。
    这些日子她一个在家养伤,自得其乐。不空虚,只有点无聊,好久没有出去玩了。
    今晚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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