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泊这一战,看似只是李瑕与忽必烈双方势力又战了一场。
可实际上它影响到的是西域各方势力。
就像是牛群,牛都看着李瑕这头野牛与忽必烈这头公牛斗角。
野牛如果赢了,牛群未必会马上承认它是头领。但失败了那头公牛肯定也休想再当头领。
合丹当然明白这一战重要,他的大汗都发出国书诏所有属国派使者前往开平朝拜了,他怎么能输?
但兵败如山倒,由不得人。
西面,李瑕驱赶着溃兵过来,这些溃兵都已经被吓得失去了理智,疯狂地撞击、推搡,甚至噼砍他的主力士卒。
东面,宋禾率军冲到他的营地里……让合丹不敢相信的是,汉人骑兵一轮冲锋就冲散了他的蒙古骑兵。这战力竟是比兀鲁忽乃的兵马战力还高。
只能退了,保存主力才有可能控制住诸王的大军,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合丹无奈之下,只能甩下所有的牛羊、奥鲁、物资,甚至一部分马匹。
“撤!”
“撤……”
整个罗布泊乌泱泱的,数万人挤在一起厮杀,卷起的沙尘像是要形成一场风暴。
终于,有人从风暴中迅速逃窜而出,仓惶、狼狈,又带着死里逃生的庆幸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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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虏啊!”
“追上去……”
合丹一撤,李瑕与兀鲁忽乃这个同盟士卒的差距便显现出来了。
兀鲁忽乃麾下的骑兵继续屠戮着溃兵,以此为乐,并以此消解这一仗带给他们的各种情绪。
甚至有不少人没得到吩咐,便杀向合丹的鲁奥,缴获战利品。
这是传统,李瑕指挥他们还不到一个月,也改变不了这种传统。
与西面这些察合台汗国的骑兵相反,东面的宋禾第一时间做的就是下令追击合丹。
宋禾是川蜀人,出生在嘉定府,蒙军屠蜀时逃难到了蜀南。因此,他之前的理想就是驱退蒙军,一开始想的是驱退到剑门关以北。
从庆符县走到剑门关,走过汉中、陇西、河西走廊……他甚至亲手杀了屠蜀的阔端的儿子灭里吉歹。
脚踩着灭里吉歹的人头,将其踩得面目全非。
自那一刻起,宋禾的理想有了些变化,驻守在河西,他的思想渐渐从“宋人”变成了“汉人”“唐人”。
他想的事从“驱退”变成了“恢复”甚至到“开扩”。
用李曾伯的话来说,这是“铁马秋风大散关”到“孤城遥望玉门关”的区别。
用杨奔的话来说,不想当余玠了,要当就当霍去病。
霍去病,霍去病……这已成了河西许多将领的执念。
如今还远远比不上。
八百骑深入大漠,斩首俘虏二千二十八级;一万人辗转歼灭匈奴近十万人……就连秦王都还比不了霍去病。
秦王用兵太稳了,不敢轻易打那么险的仗。像今日,终究还是调了将近三万人才击败敌方鱼龙混杂的近七万人。
如果还让合丹逃了,那就差得更多了。
带着这些想法,河西军不断催促马匹,狂追不止。
然而,同时也有一支兵马斜斜杀过来,试图为合丹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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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察儿原本领着一万骑兵想要攻打李瑕的左翼。
李瑕是由西至东攻打合丹,其左翼也就是北面。
而南面便是孔雀河,李瑕本就是沿着孔雀河杀下来的,虽然合丹还派了一万人攻李瑕右翼,这一万人却还要涉水过河。
察察儿则是被陆小酉的两千兵马拦住了。
当时他打算把兵马散开,不理会这小小的两千人,直接冲李瑕的后方。
但陆小酉看出了他兵力布署上的缺陷,挥师直取察察儿本人。
察察儿的一万骑绕道驰骋而来,体力并不足。
反而是陆小酉的两千骑刚休整过,从气势上弥补了人数的劣势,吓得他连忙带着大旗后撤。
但等跑了一段路了,这一万蒙骑便想反过来包围两千汉军,又轮到陆小酉下令后撤。
为了消耗对方体力,大部分的骑兵就是如此无聊。
在这你追我赶的过程中,合丹已大败而逃。
察察儿不由惊讶,连忙领着兵马往北跟上。
相比别失八里的驻军,他还是会打仗的,知道必须阻一阻追兵,否则被咬得太紧就更难逃掉。
宋禾部五千人与一万蒙古骑兵撞在一起,浴血厮杀,直杀得这些蒙骑尸骨累累。
察察儿惊得面如土色,连连下令远撤。
河西军毕竟是远道而来,士卒疲惫,终于无力再追。
宋禾极为不甘。
但确实也只有亲身在这广阔的大漠中厮杀一番,才知道霍去病不是那么好当的。
蒙古游骑来去如风的优势,眼下还没找到办法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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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末将无能,放跑了合丹。”
“不急,他逃不了。”
李瑕也是浑身浴血。
他刚刚从西至东,杀穿了整个敌阵,整条手臂和手上的长槊像是刚从血缸里拿出来,被染得融成了一体。
先是扫视了战场一眼。
此时此刻的罗布泊周围全是四散而逃的蒙军士卒,他们已完全被打散,丢盔卸甲各自逃命。
因为是平坦的大漠,又都是骑兵,且还没从恐慌中回过神来,投降的并不多。
除了孔雀河上还在涉水的一万人,其它的蒙军已没有任何将领能重新收拢。
有一部分人也许能回去,有一部分人也许会成为强盗……大部分会迷路,然后饿死、渴死在大漠之中。
“宋禾、陆小酉,领你们的人休整,不需你们收拾战场、也不必管缴获,天一亮便随我追击合丹。”
“是!”
李瑕继续策马离开,指挥兀鲁忽乃的骑兵歼灭那些虽然败逃,但还能成建制的蒙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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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李瑕立了大功,额秀特。”
药木忽儿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情绪几乎要崩溃了。
他原本还想趁乱收拢兵马,但这种大溃逃中,他险些连命都保不住。
到最后,也只收拢了八百人。
也是合丹撤得早,合丹的怯薛军一撤,前方空旷起来,溃军散逃,药木忽儿才得以领着这八百人向北逃,否则怕是要被踩踏而死。
风吹来已闻不到一点马粪味了,只有血腥味。
前方还很堵,马匹暂时还跑不快,但终于不用挤在人群中了。药木忽儿这才稍稳了情绪,没有真的疯掉。
他回过头,看到了父亲留下的九斿白纛。
有一个瞬间,他想过可以去找找李瑕。
可以告诉李瑕,今日正是他反戈一击,成了击败合丹的关键……
但很快,药木忽儿放弃了这个想法。
李瑕又不会真心扶他当蒙古大汗,想找个傀儡而已。而且李瑕已有了兀鲁忽乃,他就算去当傀儡,也是随时可以被换掉的那个。
好在,合丹已败了。
忽必烈在西域的势力也许会就此被消除,正是联络别儿哥、海都这些人的好时机。
只是需要收拢更多的兵马。
药木忽儿向南看去,远远望到原打算攻击李瑕右翼的一万兵马还在涉水……但已有一万兀鲁忽乃的兵马杀了过去。
这批人收拢不了,那就只能从溃兵中收……
“嗖!”
一支支弩箭突然射向他这八百人。
药木忽儿回头一看,只见有一队敌兵竟然向他杀了过来,连忙驱马便逃。
身后惨叫声不绝于耳。
直到八百骑或杀或散了,那些追兵才掉转马头去追杀别的小队。
药木忽儿早已吓得疯狂挥鞭,像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
周围人越来越少,也不知狂奔了多久,天色渐暗。忽听得马匹一声悲鸣,他才停下马来。
环顾四周,只有漫天狂沙,广袤无垠。
风一吹,马蹄印被吹没了,让人不知方向,感到无比孤独。
药木忽儿愣住了。
不久前,他还是大蒙古国的大汗之子,如今竟是一无所有。
“李瑕!我答应你了,你帮我当大汗。”药木忽儿跪倒在地,大哭道:“我当你的傀儡啊……”
喊声回荡在沙漠中,无人应答。
只有在他看不到的沙丘后面,一条蛇悄然吐了吐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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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盖下。
罗布泊附近回荡着秃鹫极为尖锐的叫声。
可想而知,接下来是各种野兽饱餐的日子。
李瑕与兀鲁忽乃在帐篷里一直谈到了深夜,又在几件事上说服了她。
这位察合台汗国的秉权者近来变得并不难说服。
因此,天亮之际,兀鲁忽乃留下了伤员以及两千人看守罗布泊的辎重,带着其余兵力随李瑕北上追击合丹。
唯有把高昌这个重地,以及合丹的封地别失八里控制住,才能彻底不再让忽必烈插手西域。
同时还有耶律铸与诸王的大军需要解决。
而这其中的关键,在于高昌城。
李瑕对廉希宪有信心,因此毫不犹豫便提兵追上。
蒙古骑兵来去如风,又怎么样?
还是那句话,尝读西域传,汉家得轮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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