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再相见

    东山的南禅寺，原本是某一代「京都之主」的离宫，甚至内部建有“小清凉殿”，后来给了临济宗，就成了现在的寺庙。
    和两位美少女，做了大概一周的探店，源清素终于联络上他的正牌女友，对方约他在这里见面。
    经过大门，眼前就是有名的“三门”。
    “三门”是一栋高22米的二层阁楼式建筑，一楼有三个门洞，分别是空门、无相门、无愿门。
    邻近十月中旬，枫叶已经红了，源清素走在被红叶夹持的大道。
    从无相门过了“三门”，前面是法堂。
    法堂周边，种了枫、樱、松和银杏，红黄绿，色彩斑斓，相互交映。
    法堂内，供奉的是释迦摩尼像。
    源清素朝他点头示意，继续往里走。
    飞檐上悬挂着的铜铃，在他点头时，自己敲响了。
    古意沧桑的庙堂飞檐，如海如林的枫树，铜铃声悠远宁静，禅意深深。
    过了法堂，来到一条露天走廊，从这里，可以俯瞰京都城区，风景绝佳。
    唯一的缺点，就是风太大，吹得人浑身发抖。
    再过两个月，到了冬天，恐怕可以让脚底结冰。
    游客来了又走，最多拍一两张照，便逃也似的离去。
    走廊上，有两道像是躲避寒、将衣领竖起的曼妙身影。
    “王舍多幽刹，林居访净人。”源清素笑着走过去。
    糸见沙耶加转过身来，气质一如既往的优雅时髦，一张晶莹剔透的鹅蛋脸，脸色发白。
    她抬手就给了源清素一巴掌。
    “啪！”，巴掌声在风中显得有气无力。
    “......该打。”源清素认了。
    “啪！”，换了一面，又是一巴掌。
    “这巴掌你要是不说清楚原因，今天我们两个人，只有一个能下山了。”源清素说。
    站在糸见沙耶加身边的羽生千歌，立马露出警惕的神色。
    “你在能登半岛怎么答应我的？”糸见沙耶加脸色苍白，“说了不管小雪怎么求你，你都不要告诉她任何事！”
    “这件事是我的不对，这是第二巴掌，那第一把掌又是因为什么？”
    “这就是第一个巴掌。”
    “那第二个呢？”源清素问。
    “理由多了，”糸见沙耶加没好气道，“去北海道差点死了，害我担心；让我站在吹冷风；和其他女人约会......”
    “你们女人真是狡猾。”源清素摸着自己的脸，“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但听了说这些话，还让我怎么还你一巴掌？”
    放下手，他对糸见沙耶加说：
    “你怎么来京都了？不是说好，我带小雪去见你吗？”
    “不仅是我，神道教九位组长都来了。”糸见沙耶加说。
    源清素微微皱眉，问：“有......”
    话没说完，听见羽生千歌吸了吸鼻子。
    在他和糸见沙耶加的注视下，她轻声说了句“抱歉”，转过身去擤鼻涕。
    源清素环视四周，这里不比天上，虽然游客行色匆匆，但络绎不绝，不能使用神力。
    以他如今的身体，就算穿着夏装，走在十米深的厚雪里，也不会感到寒冷，但眼前两人不一样，娇滴滴的身体。
    “走吧，”他说，“去三门的阁楼。”
    “不怕被人发现？”嘴上这么说着，糸见沙耶加已经迈开步子，她同样冷得受不了。
    “说被你挟持就行，因为在景点，不方便动手，所以只好点道为止，正好也将神道教来京都的消息散布出去。”
    上“三门”的二楼，需要门票，300円一人。
    “把我付一下，最近手头有些紧。”源清素若无其事地说。
    “紧到连三百円都没有？”糸见沙耶加不信。
    “不好意思问你妹妹要钱嘛。”
    “再提我妹妹，我一脚把你从这里踹下去！”
    三人在狭窄的木制楼梯上，一般人滚下去的话，大概会流血、昏迷，会不会死就看运气了。
    “那我还要不要说她最近的情况呢？”源清素摆出一副困扰的样子。
    糸见沙耶加瞪了他一眼。
    “记得门票。”源清素稍稍凑近，笑着提醒。
    来到二楼，三人站在回廊一角，背对游客。
    听到自己妹妹在旅馆脱光衣服，沙耶加刚红润起来的脸色，又变得惨白。
    “这个傻子。”她低声责怪，心里又觉得温暖。
    “我无可奈何，”源清素说，“想到她为了知道你的消息，继续以这样极端的方式对自己的身体，只能把你的事告诉她。”
    沙耶加看着“三门”南边，下面是南禅寺下属的天授庵。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注视源清素。
    “你把我妹妹看光了？”她问。
    源清素脑海里，浮现出那副白皙纤细的身躯，樱花花瓣似的粉红，整洁的黑色毛葱，以及两条修长笔直的腿。
    “那天下雨，天黑得早，没看清。”他说。
    糸见沙耶加深吸一口气。
    源清素继续说下去，糸见雪神力的颜色，天赋如何，学了那些咒法，神器又是什么。
    “......谢谢。”糸见沙耶加百感交集，心情复杂。
    如果糸见雪注定要走上修行这条路，那再也没有比跟着源清素更好的选择。
    就算是她这位姐姐，也给不了这种程度的照顾——配套的咒法、全新的神器、每个月接送去修行学院。
    更重要的，是官方的地位。
    就像神林御子庇佑源清素，糸见雪被如今声名显赫的源清素庇佑着。
    “我说过了，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源清素笑着说。
    接着，他皱了下眉，想起糸见雪最近进入叛逆期，不叫他哥哥这件事。
    “怎么了？”沙耶加留意到他的变化。
    “没什么。”源清素接着往下说。
    全部说完，他总结道：
    “明白我的苦衷和用心了？是不是该为刚才的巴掌道歉？”
    “时至如今，再说怪谁也无济于事。”
    “......你倒是挺会说话。”
    “你能对我姐妹负责吧？”糸见沙耶加面带笑容地直视他。
    “负责？”
    “你看过我妹妹的身体，又和她抱过，不打算负责？”
    “你先停下一下。”源清素抬起手，示意她先别说话。
    “你说的负责，”他一字一顿地问，“是指安全，还是？”
    “最好是能在一起，这样我才相信你会尽心尽力地保护她。”糸见沙耶加说。
    “有这样的姐姐？把妹妹卖给别人？”源清素有些惊奇。
    糸见沙耶加却不像是在开玩笑，她望着远方的晴空，开口道：
    “听你说完，我觉得小雪可能喜欢上你了。”
    “我能理解你不惜一切，都要保护她的心情，我很欣赏这一点。但连这种事，都擅自替她决定，她就算活着，恐怕也开心不起来。”
    糸见沙耶加扭过脸来，看着源清素。
    “你现在应该比我了解小雪，”她说，“你应该清楚，就算她喜欢你，你也喜欢她，这个蠢妹妹也会把你让给别人——关键时刻，她肯定会莫名其妙的自卑起来，必须有人推她一下。”
    “感情的事算了，不过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她的安全。”
    沙耶加突然一笑，挑逗道：“再加上我呢。”
    “什么？”源清素下意识问。
    “我妹妹、再加上我，我们两姐妹。”
    羽生千歌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好友。
    “你还真是不折手段，”源清素忍不住笑起来，“怪不得当初毅然放弃大小姐生活，加入神道教。”
    “不心动？”糸见沙耶加微微挺胸。
    源清素忍不住瞥了眼，和妹妹比起来，姐姐果然是大，相当有分量。
    “我对神林小姐、小夜子一心一意。”他面色庄严，犹如对着《圣经》宣誓。
    “这才一个月没见，你一心一意的对象就加了一个，往后再加就好了。”
    “......开玩笑吧？”源清素打量她。
    “是在开玩笑。”糸见沙耶加一笑，“我们姐妹......”
    她顿了一下，扭头问羽生千歌：“千歌，你要吗？这家伙长得还算过得去。”
    “哈？！”羽生千歌一脸难以接受。
    “喂。”源清素开玩笑地喊了一声，“你这样的反应，会让我受伤的。”
    “你们器量好的人，感情上的事都这么开放？”羽生千歌皱着眉。
    “不是开放，只是为了达成目的，能舍弃一些东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什么都无法改变。’”源清素笑着说。
    糸见沙耶加也笑起来。
    “怪不得我天赋不如你们。”羽生千歌想起自己无法忘记弟弟的仇恨，又因为糸见沙耶加，无法牺牲一切去报仇。
    最可怕的，是随着时间流逝，连仇恨都忘了。
    ‘如果是沙耶加或者源清素，一定会不惜一切去报仇，或者当机立断放弃。’她沉吟着。
    “说说神道教的事吧。”源清素对糸见沙耶加说。
    “我们在......”
    “嗯！”源清素发出否决的声音。
    他指着自己，又指指糸见沙耶加，说：“我们。”
    糸见沙耶加有点好笑，心里对他莫名多了一点认同感。
    “是，是他们，”她哄小孩似的说，“神道教在海上找到一头暴风妖，利用黄泉魔龙炼成的钉子操纵，准备袭击京都。”
    暴风妖，用一般人听得懂的话，就是“台风”。
    但暴风妖不仅仅是风大，还会带来汪洋中的奇怪生物，将一片陆地化为妖怪乐园。
    “目的呢？”源清素问。
    羽生千歌见他神态依旧沉稳潇洒，再次感觉都两人之间的差距，对报仇感到绝望。
    “神道教的目的，一直是想割地自立，这次是实验，也是展现力量。”
    “展现操纵妖怪的能力？”
    糸见沙耶加看了源清素一眼，笑道：“这还是从你身上得来的灵感，是你让他们想到操纵妖怪。”
    取笑完，她接着说：
    “组长不会现身，在暗处偷偷操控这头暴风妖，事后才会对这件事负责，到时候，如果京都之主不答应，会袭击其他修行者少的城市。”
    “胆大妄为。”源清素冷笑一声。
    压迫感油然而生，糸见沙耶加只是惊讶，羽生千歌却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这既是器量上的差别，也有源清素连续融合两只妖怪，气势里自然而然有一种让人类窒息的危险感。
    只是他平时总是和神林御子、姬宫十六夜待在一起，笑嘻嘻讨两人开心，根本没认真过。
    现在两人不在身边，又听见有人想分裂关西，这对‘早已经将十六夜当成自己的人的’源清素来说，自然是极其严重的挑衅，绝不允许。
    “这个咒法，能让妖怪做到什么程度？”他问。
    “目前为止，很简陋。”糸见沙耶加回答，“暴风妖偏离路线，就让祂感觉到痛，仅此而已，让祂朝他们想让祂去的方向前进。”
    “现在到哪了？”
    “大概会在三天后抵达。”
    “你妹妹两天后来京都。”源清素看着她说。
    “所以我想让你想想办法，把台风到来的消息通知出去，让修学旅行延后，或者换一个地方。”糸见沙耶加说。
    “这次行动，只有你们九个组长知道？”
    “嗯。也不排除像千歌这样，和组长关系非常好的教徒，会得到消息。”
    “那就不说。你想保护妹妹，我也要保护你，今天我们见面的事，可能会被人发现，不能再让你失去神道教这个容身之地。”
    糸见沙耶加看了源清素一会儿，开心地笑着说：
    “不知道你是想让我继续卧底，还是真的担心我，但你说的让我很开心。”
    “当然是担心你。”源清素说。
    “谢谢，不过......”
    “你妹妹在京都，我保证她安全。”源清素知道她要说什么，“组长不出手，只凭一只没有智慧的妖怪，会专门伤害一个女孩？”
    “你不打算让市民提前避险？让我卧底神道教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吗？”糸见沙耶加不解地问。
    “是为了这个，”源清素笑道，“所以才更不能让你暴露，要不然以后神道教更大的阴谋，谁来告诉我？”
    “果然是为了继续让我卧底。”糸见沙耶加叹了口气，像是被源清素抛弃的女友，“算了算了，早就知道你是个冷心的家伙。”
    她又说：
    “那你打算那怎么办？这次暴风妖极为隐蔽，等阴阳寮察觉，再让市民避难，已经来不及了。”
    “那就真的来一场台风。”源清素不放在心上，“神林小姐会祈雨咒，吹点风应该也不成问题，我再布点乌云，最后让十六夜通知下去，就说台风来了，停工停课，禁止外出。”
    “这倒是个办法。”糸见沙耶加点头。
    因为妖怪丛生，遭难不断，东瀛各家各户的房子，就是一栋栋小型避难所。
    大的避难所也有，不过那是应对‘县级’妖怪的。
    神道教要是能操纵‘县级’妖怪，也不会躲着不露脸，可以直接攻占九州，占地为王。
    一个‘町级’的暴风妖，还是在高手云集的京都，很快就会被消灭。
    对普通人来说，不过是吹大风的一天，最多碎两块玻璃。
    或许察觉他的不以为然，糸见沙耶加提醒道：
    “这次的暴风妖，他们塞了很多海底生物在里面。对修行者，自然不算什么；对普通人，足够致命了。”
    源清素点头，准备通知姬宫十六夜，让她多派些修行者。
    这恐怕也是神道教，将战场选在修行者众多的京都的原因，既能威慑，展现决心，又不至于让平民死伤太多。
    但不管如何，这都是疯狂的行为，注定出现伤亡。
    这下，糸见沙耶加更不能暴露，至少不能因为这种“小事”。
    神道教的行为，超出源清素想象，为了防止这些人将来做出更没有人性的举动，糸见沙耶加必须继续潜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