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清醒的人最痛苦

    中午十二点,徐吉在楚省大学外面的‘一品家常菜’,见到了应约而来的陈克教授。
    教授看上去很精神,可能也就四十岁上下。
    穿着中山装,戴着一副眼镜,就是脸色似乎不大好,头发也掉的有些多了。
    但人却非常客气。
    一见面就握手:“徐顾问是吧!”
    “对!”徐吉笑着说:“陈教授,与您聊了几次了,今天总算是见到真人!”
    “请!”
    便与教授进了包厢,主宾落座,服务员拿来菜单。
    徐吉当然是请教授点,陈克教授自然要请徐吉点,两人推辞了片刻后,徐吉索性对服务员说道:“再拿个菜单来!”
    陈克教授这才连忙说:“再拿菜单就不必了!”
    “浪费粮食不大好!”
    “听教授的!”徐吉微笑着,坐直了身体。
    陈克教授便点了三个菜,都是很寻常的谭城菜。
    口味虾、响油鳝丝、剁椒鱼头。
    此外还有两瓶啤酒。
    在等菜的时候,徐吉便道:“陈教授,这次来见您,除了认识您以外,便是有个事情,要拜托教授一定帮忙!”
    陈克教授问道:“还是上次小说的制度和组织问题吗?”
    “嗯!”
    徐吉便介绍了一下,他如今在柳郡的情况。
    草台班子,经过了全新整理,从完全的放任自流,变成了有组织的放任自流。
    所谓‘众生委员会’,其实是无奈之下,没得办法的选择。
    没人可用啊!
    在人均胎教肄业的柳郡百姓里,现在能选出一个委员会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整个柳郡,十四岁以上的群体,识字率通过这几年的普及,依然是徘徊在三成之下。
    注意——这里的识字率,指的是能读写自己的名字,并且认识0到9这十个数字。
    不能怪他,也不能怪百姓。
    实在是基础太差了!
    新一代还没有成长,老一代再怎么改造,也是传统的想法。
    要不是齐国人用屠刀吓坏了柳郡上下。
    恐怕,现在柳郡的百姓,根本不会认为,自己需要什么官府。
    柳郡足够大,地方足够多,人口足够少。
    赶跑了河伯、土地、山神和仙种神裔后。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从此以后就这样就可以了。
    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就不错了。
    陈克教授听完徐吉的描述,他沉思起来。
    实在是徐吉描述的细节太多了。
    从村庄的人口、土地规模、经济状况,到社会思潮、想法。
    还有外敌的表现……
    太真实了!
    真实到几乎可以做一个社会学的模板。
    思考了很久,陈克教授道:“老实说……你要不是告诉过我,这是为了写小说编出来的背景……”
    “我都要怀疑,真的有这么一个世界了!”
    “生态链和顶层食物链,太完整了!”
    天上有神佛,人间有仙种神裔。
    神佛们监视天地,凡人的生老病死,都已经被提前注定。
    控制住土地,就可以控制产出。
    只要凡人永远在为了填饱肚子而绞尽脑汁。
    那么,这样的统治,几乎就是牢不可破的。
    陈克教授仔细想了想,就对徐吉道:“这样的世界,按照你的描述,生产力太低了!”
    “人都被束缚在了土地上!”
    “而且……你的根据地,人口也太少了!”
    “才两百万,能做得了什么事?”
    “无论如何,你都想办法扩大人口基数!”
    陈教授顿了顿,解释道:“按照你描述的情况来看,假设是真的……”
    “道法神通种子,肯定也需要足够的人口基数才能涌现出来!”
    “就好比国足吧!”
    “上上下下加起来,才几个注册球员啊?”
    “足球人口都快被越南甩开了!”
    “所以,踢不过越南很正常!”
    “你的情况也是一样……”
    这个时候菜上来了。
    徐吉和陈克教授一边吃,一边喝,一边聊天。
    从社会制度、组织建设到奖励生育、鼓励开荒。
    聊到最后,陈克教授说道:“你的根据地,现在不是妖族、水族都有了吗?”
    “你要抓紧时间,抓紧现在的有利空间,尽早将三族糅合到一起……”
    “消除彼此之间的隔阂!”
    “这就需要一个共同理想,共同目标和共同的社会模式了!”
    “你要好好想想,怎么和人描绘一个命运共同体!”
    徐吉听着,有些出神。
    命运共同体?
    是啊!
    命运共同体!
    ……………………
    十月,公子国终于等到了他的父亲,当代齐公的车驾。
    冒着冰雪,齐公的车队,浩浩荡荡,进入曲阜。
    如今,这位齐公,在齐国国内的声望,已是无人能及。
    靠着‘匪贼’们,也靠着恒公的余威。
    他将曹、薛、纪、莒等十几个小国,统统控制在手上。
    甚至还以联军的威势,在今年的六月,率军再次开入了宋国境内。
    这一次宋军没有抵抗。
    就直接放了齐国大军入境,当代宋公甚至亲自带人来到他面前,向他敬酒,表示:我服了!
    宋公不服不行!
    因为鲁国有一块地盘,与宋国接壤。
    齐公只需动动嘴,让开一个缺口。
    那么,柳郡的商品、物资还有‘可怕的瘟疫’,就都要流入宋国了。
    宋国的仙种神裔们,对此怕的要死!
    因为,去年就已经有许多宋国商人甚至修士,去过了柳郡。
    他们确实把那些危险的东西带回了宋国。
    自然,宋国上下,对此的忧虑,无以复加!
    山神、河伯、土地……
    这些宋国的先人们。
    卿士、公族,这些仙种神裔们,一致要求宋公:不帮齐公也就罢了,怎么能拖齐公后腿?
    齐国的名声,也是一下子就变得好的不了。
    在那些要自己选河伯、山神、土地。
    还要审判仙种神裔的柳郡‘匪贼’之前。
    是齐国,是当代齐公,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这是再生父母啊!
    以至于,齐国人愕然发现,都不需要去把各国的仙神势力消耗掉了。
    他们现在,都已经投靠了过来。
    齐国的势力,急剧膨胀。
    在这个情况下,齐公已经不打算再和上界禀报人间的事情了。
    他想着,先把到嘴的好处吃进肚子里消化掉,造成既成事实再说。
    不然的话,若上界来人,怕不是又要强按着齐国,把已经到嘴的东西都吐出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意气风发的齐公,见到了自己闷闷不乐的庶子。
    “国儿,你怎么了?”齐公问道。
    公子国低着头,他想说出真相来。
    想告诉自己的父亲:您,还有现在曲阜城里的所有人都已经陷入劫数了。
    但他不敢说,也不能说。
    因为这是他的命运。
    他已经知道了。
    每次大劫,天地都会选出几个类似他这样的人。
    让他们看到真相,看到危机。
    但却不让他们说破。
    说破了没用。
    不会被信任的!
    因果孽障,会堵塞听者的耳目。
    让他们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甚至雷霆大怒!
    更紧要的是,只要说破,那说破者立刻就要应劫。
    活不过一年!
    这就是劫数的可怕。
    此乃天地对罪人的惩罚!
    天仙以下,一旦卷入其中,连自身意志都难以控制。
    会滋生出种种自大、狂妄、偏激的想法。
    所以,公子国只能强忍着内心的痛苦,和自己的父亲说道:“君父……”
    “我听说您,停止了庙祝上奏……”
    “嗯!”齐公笑了一声,对自己的儿子道:“此乃最佳良策!”
    他哼哼两声:“我齐国,系出太公,为天下秩序立下了汗马功劳!”
    “然而,上界赏罚不公,先祖最终竟陨落在天仙劫中,神魂俱灭!”
    “先君恒公,为上界大计,不惜己身,逆势而为,九合诸侯,最终却落得晚年不详,齐国社稷动摇,几有灭国之险!”
    “咱们父子焉能继续给上界当牛做马?”
    “捞不到好处不说,连魂魄都保不住!”
    “这图什么?”
    公子国低下头去,若他不知道真相,恐怕也会如此去想。
    上界不公,凭什么下界还要给他们当牛做马?
    像个夜壶一样,需要的时候就用,不需要了就丢到一旁,还要嫌脏!
    图什么呢?
    上界仙君们,天性凉薄。
    下界子孙,自然也会有自己的算计和取舍。
    祖先是祖先。
    想让子孙把自己的一切都搭上,来给祖先们铺路,那就是妄想了。
    何况,如今齐国哪里还有在上界的祖先?
    都随着恒公晚年,被人道反噬而天人五衰,尽数陨落了。
    但,偏偏公子国知道真相。
    齐国已在劫数中。
    一旦爆发,便是社稷消亡,一切瓦解。
    但偏偏他不敢说,也不能说。
    只能想尽办法的旁敲侧击。
    “父君……”公子国道:“如今局势,您又不是没看到!”
    “若无上界金仙下凡!”
    “柳郡靠我们,连进都不进去!”
    “谈何剿灭?”
    “若不能剿灭匪贼,一旦其势大,我们如何制衡?”
    “等到其势不可制,再上禀上界……”
    “恐怕上界帝君,会连我们一起怪罪!”
    “到时候如何是好?”
    齐公听着,笑了:“痴儿!说什么胡话呢!”
    “现在可不是二十万年前,也不是五万年前,更是先君在时!”
    “礼崩乐坏,秩序丧乱……”
    “如今是上界帝君有求我等!”
    “正该是大展宏图,并吞四野的时候!”
    因果氤氲,劫数弥漫。
    既是人间,也是上界。
    天人感应,无处不在。
    上界与人间之间的关系,已经逆转。
    现在,拿着把柄的是人间的公侯了!
    没有人间支持,上界大能再强,又能有何作为?
    没了齐国,谁替上界帝君们稳定东方?
    而这也是礼崩乐坏的一环。
    秩序颠倒,因果颠倒,尊卑颠倒。
    公子国叹了口气,情知自己父亲的判断,在其立场上是正确的。
    他也无法说服。
    但,他却不得不抱着万一的希望,劝谏道:“即使如此,父君就不考虑大劫之后吗?”
    “帝君们秋后算账,我等有该如何?”
    齐公笑了:“眼前若不能渡过,何谈大劫之后?”
    “晋国在扩张,秦国在扩张,楚国也在扩张!”
    “灭国、伐国,并吞四野!”
    “我齐国岂能坐以待毙?”
    “况且,上界总是要用人的!”
    “你看,前两年,连天子被抓,都要去请晋国先祖下凡,督促晋公出兵!”
    “痴儿,你莫要多想!”
    齐公信心十足:“待我齐国,并吞诸国,将疆域扩张到大江以北,就是一个进可以重建秩序,退能自保大江的强国!”
    “到那时候,无论是北伐,还是南下,都有足够筹码!”
    “你我父子,如那昔年宗周文王、武王一样,在宗庙享受十余年香火供奉,让诸天帝君都要朝拜,也未可知!”
    公子国垂下头去。
    他明白,自己就和那些他所知道的,忧心国家,悲伤社稷,眼看着悲剧就在眼前,却无能为力的诗人一般了。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他在心中念着昔年宗周破灭时,那个无名氏的写下的诗句:“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初读不觉诗中意,再读已是诗中人。
    大劫之下,清醒本身就是惩罚。
    而且是最严厉的惩罚!
    让你看着悲剧蔓延,让你看着一切发生。
    你却无能为力,不能自己。
    只能挣扎着,看着国家与命运,一步步滑落到不可救药的绝境之中。
    挣扎吧!
    绝望吧!
    哀嚎吧!
    然后就去死吧!
    公子国在此刻,想起了比干。
    想起了伯夷叔齐。
    更想起了那位与镐京一同破灭,只留下这首《黍离》的无名诗人。
    他或许是和自己一般的宗周亲族。
    也或许曾和自己一样挣扎、痛苦。
    但最终,只能眼睁睁着看着一切发生,无能为力。
    公子国紧紧咬着嘴唇。
    耳畔,齐公的声音在回荡。
    “走吧,我儿!”
    “鲁公的几个女儿,都在等你了!”
    他微笑着,给自己的叙述着自己的计划:“待得为父将来挟东方人道之势,便可直趋沙水!”
    “人道大势之下,休说是金仙,便是帝君,便是大罗,也要望风而逃!”
    人道的威力,是无穷无尽的。
    因为人族是天地主角!
    “届时,为父便把这鲁国、莒国,甚至曹、薛之地,分封给你!”
    “让我儿也裂土为公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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