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西临的手指在窦寻通红的嘴唇上轻轻抹了一下,脱口说:“别这样,我不会真跟你生气的。”
言语如锤,一落千斤,怎么能脱口而出?
只是少年人心易鼓噪血易热,总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窦寻还是没机会说他的想法,当时气氛实在太好了,谁说话谁是棒槌。
后来他给徐西临写了一封信,基本是情书,他把心血抽出一管淋在了纸上,然后在结尾提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徐西临聪明得要命,一点就透,很快领会精神,及时修改了卡片使用说明——他给卡片持有人一个“折扣定价”,承诺一经注册,终身有效,然后隔一段时间推出一点新服务,比如刚开始只送鲜果,隔一阵子再推出切块削皮等等服务,收额外的包装费。
一整个寒假的阴霾彻底过去了,之前,徐西临是哄着窦寻,节假日不情不愿地宅在家里,后来渐渐的,他开始居然有点不舍得出门的意思,他慢半拍地进入到了恨不能整天黏在一起的状态里。
他们俩一起看看电影,或者隔着一张桌子自己做自己的事时,徐西临都喜欢能触碰到窦寻,有时候是搂着他,有时候伸个懒腰把腿放在窦寻膝盖上,打扰他端端正正的坐姿,或者起来倒水拿东西的时候动手撩他一下。
窦寻通常是个比较坐得住的人,偶尔也会被他撩得受不了,这种时候,他在拳馆训练小一年都没机会实践的成果就都用在了徐西临身上。
外婆不在家的时候,他们俩就胆大包天地在楼上楼下上蹿下跳追跑打闹,每每把灰鹦鹉吓得扑腾掉一把翅膀,又炸毛大骂:“小瘪三!”
外婆在家不敢出去闹,就在屋里小范围内互相掐,偶尔也会闹出火来,大白天不好随意拉窗帘,刚开始是去卫生间解决,不过后来,徐西临发现窦寻虽然没明说,但是不喜欢灯光幽暗的卫生间,于是换了个地方——他的床和衣柜中间有一条仅供一人躺的小空间,徐西临小时候睡午觉的时候怕光,就在这里垫了厚厚的被褥,蜷在这种幽暗而三面密封的地方,能给人一种逼仄的安全感。
小时候,徐进笑话他说他这是放着床不要,喜欢睡棺材。
长大以后,他放着床不要,和他心爱的男孩在棺材里互相亲吻爱抚。
两个多月以后,暮春将至,徐西临他们做的水果订购网站正式上线,一帮毫无浪漫细胞的理工男给这玩意起了个名叫“维生素”,宿管办公室里有冰箱,学生们有订牛奶和酸奶的每天就是统一送到宿管,放在冰箱里,让每个人登记取走——这样每天每栋楼只要送一次货就够了。
徐西临从这里得到了灵感,先走了辅导员和年级思政的关系,拿到了学校里鼓励学生创业重点项目的名额,然后扯虎皮做大旗,以学校特批的名义和每天免费的一小盘时令水果搞定了宿管们,把自己包装成了“官方组织”。
酝酿了半年,折腾了半年,真正上线以后也不轻松,前前后后出错、调整等等又折腾了接近一年,期间,徐西临“求全”的毛病发作得歇斯底里,折腾创业不算,还不肯放弃每年年底的奖学金,还有家里的老外婆要照顾,于是每天都在过考试周一样呕心沥血的日子,一天十八个小时连轴转,有一段时间,他白天好好地在教室里坐着,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天旋地转,耳鸣得听不见老师说话的声音,到大二快结束的时候,整个人瘦了十斤,假期跟老同学聚会,把余依然羡慕嫉妒恨得要命。
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他小小的“事业”终于开始走上正轨,在学校里好多人开始叫他“徐老板”,颇有一点风云人物的意思。
直到这时,他才有了一点在家里说话有底气的感觉。经济独立的能力永远是人格独立的基石——最起码他现在请钟点工是非常理直气壮了。
老成悄悄问他:“你怎么比蔡敬那会还拼?”
徐西临没觉得。
一来,蔡敬是捏着鼻子给别人打工,他是组织一帮人给自己打工,心情不一样。再说蔡敬那会才多大年纪?当年的蔡敬和现在的他或许年龄上只差两三岁,但是能接触到的资源是天差地别的,不好比较。
还有蔡敬是拼了命地想有尊严的生存下去,归根到底是被迫的。
徐西临每天趴在床上不想起的时候,就想一想他家豆馅儿。窦寻那个专业,本科出来大概只能帮人倒卖医疗器械,这行当换成徐西临挺愿意干的,不过杀了窦寻他也卖不出去。窦寻早上一年,马上要上大四,那倔驴又不肯出国,那就只有申请留校保研了,国内念个研究生得三年,还不如硕博连读,将来留校或者干脆进研究所都不错。
徐西临不知道窦寻有没有规划过久远的未来,反正他替窦寻一起规划好了。听说窦俊梁的旧秘书新老婆吴芬芬去年生下了一个小男孩,徐西临当时还替窦寻送了个红包,感觉以后窦俊梁可能要对长子无暇兼顾了。
徐西临也都想好了,要是窦俊梁不管,他就彻底把窦寻接收过来,以后他一干花销自己包了。
他还没毕业,先找到了一点“包养小白脸”的欢乐。
老成打量了他片刻,调侃:“你有女朋友了吧?”
“嗯?”徐西临愣了一下,随即欲盖弥彰地一摆手,“扯,忙成狗了,哪来的女朋友?”
第45章 隐忧
徐西临他们是去给老成接风的,老成他们学校有两个校区,大部分专业在外地的校区,还有一小撮在本市,虽然同属一所学校,但由于地域不同,不同专业是分开招生的,而且差别很大。老成高考砸了,只能上苦哈哈地去外地,最近才辗转托人转了专业,成功流窜回家,以后又能跟徐西临他们混在一起了。
徐西临最近虽然忙晕了头,还是掰着手指头抽出半天时间陪他。
老成问起徐西临的女朋友,并不是随口一说。
一方面是因为他看徐西临虽然瘦得脸上肉都没了,却一点也不显憔悴,别人学习紧张工作忙的时候都像吃了耗子药的,唯有这位像磕完兴奋剂的,一看就是另有动力。
另一方面,则是老成看见他书包的侧袋里有一盒三粒装的费列罗,老成以他那双钛合金狗眼担保,他看见糖盒子上有颗粉红色指甲油画的小桃心。
老成若有所思地问:“我记得咱们班当年有个女生跟你考上了一个学校……好像还是罗冰的同桌,那女孩叫什么来着?‘小桌子’还是‘小凳子’?”
“邓姝,”徐西临说,“别给人小姑娘起太监名。”
老成一脸“恍然大悟”,猥琐地“嘿嘿”笑。
高中那会,同学感情都不错,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罗冰喜欢徐西临,所以虽然俩当事人没什么特殊关系,其他女生即使心里有点想法,碍于罗冰,也不会干出直接上手“截胡”这么没素质的事。
但是上了大学以后,罗就就再没跟以前的同学联系过,青春期的恋情不了了之,其他人当然也不用再顾忌她。
老成绕着弯挤兑徐西临:“我记得那‘小凳子’当年桌子底下有一排指甲油,七里香没收了好几次,她屡教不改……还给你画过一次!”
徐老板日理万机,早把高中时候那点鸡毛蒜皮忘干净了,拒不承认:“滚蛋,你才画指甲,你今天什么毛病,没事老提邓姝干什么?对她有意思?”
徐西临最近野心渐大,想把维生素办成连锁的,业务链延展到其他学校,每天脑子里都装着一大堆事,从学校回来就直接来了月半弯,真没注意到有人往他包里塞东西。
老成却以为他装蒜,也不说破,端起一张高深莫测的脸:“真没有吗?你正在追的和正在追你的也算。”
徐西临翻了个白眼给他。
老成又问:“对了,窦寻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他本来是随口一问,但徐西临却不由自主地把上下句连在一起听了,一时呛住了:“他……咳……”
老成一头雾水。
徐西临被自己呛咳了半天:“……他被老师叫到学校改开题报告去了。”
老成:“……”
改个报告你咳那么严重干什么!
“他还在你们家住吗?”老成问,“父母也没说要接他回去?”
“可不,”徐西临笑起来,“卖给我们家了。”
卖给他们家的“童养媳”窦寻临近傍晚才改完报告,论文导师很喜欢他这种做事仔细认真的学生,特意请他吃饭。
导师带着他一边往食堂走,一边旧事重提:“我带的几个学生现在都想好出路了,你怎么样了?”
窦寻眉心微微一蹙。
导师叹了口气,说:“前些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咱们这专业莫名其妙成了热门,当时我就觉得不好,可是学校扩招啊,学生们都往里考,读完四年,毕业一看,社会上根本找不着对口的工作,你说这事气不气人?”
窦寻没吭声,他最近也试着投简历找实习。大二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大学生活才刚开始,可到了大三尾巴上,前后不过一年,忽然又觉得自己的大学快结束了。
周围几乎没有认真找实习的人,大家都在跟红宝书死磕。因为少有对口专业的靠谱职位,偶尔碰上一两个大公司或是研究机构放出来的职务,全要求研究生以上学历。普通学校的学生还肯为了工作屈就,他们却自有自己的尴尬——当年最好的大学和最热门的专业白上了吗?随便低头好像是在侮辱自己。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做研究的,”导师摇摇头,随后又说,“但你很幸运,你适合这一行。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想法吗?我看了看你的毕业论文选题,有几个朋友在做这个方向的课题,你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直接推荐你去。”
窦寻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绝:“老师我回去考虑一下。”
导师:“该考虑了,得抓紧时间。”
年轻人离开象牙塔的时候,有两剂猛药能治“自我感觉良好”,一个是找工作,一个是相亲,让自诩“天之骄子”的中二少年可以直面这个社会冷酷而审视的目光。徐西临说让他一直念下去,想念多久念多久,念到不想念了就去帮他开发新水果,他打算做生产种植配送一条龙服务——外行的大傻子分不清生科院和农学院。
而且窦寻也不想依靠他。
窦寻从小到大,事事比别人早一步,但徐西临走得太快了,好像昨天他还颓废着不肯做作业,今天就已经人模狗样地出门跟人谈生意了,举手投足间,几乎看不见幼稚的学生气了。在这样的徐西临身边,窦寻很难心安理得地赖在学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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