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弹

    五彩斑斓的积木搭成的高塔扑向地面的那一刻，秦杏觉得它们块块都砸在自己的脑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声。
    埃贝尔笑得欢畅，单纯无辜地看着她，一副十分期待的模样。
    秦杏深呼吸，她能怎么办呢？只能怪自己“撒谎成性”？
    “埃贝尔，你给我的这个机会，允许我在应对中撒谎吗？”
    小男孩耸耸肩，满不在乎地道：“我只在乎你对不对我撒谎。”
    得到想要的答案，秦杏当即一跃而起，不再和面前这个更像是熊孩子的机器人纠缠。
    “熊孩子”在她背后笑道：
    “加油哦！琼，我等你回来和我一起重新搭积木！”
    秦杏险些打了个寒颤。
    推开门，门外有一群人正围着一处，这些人装束各异，年龄不一，但脸上都带着被冒犯的愤怒，神情之中有着相似的神经质。
    “……该死的记者！你是不是就是卡奈利报的那只恶心耗子？非盯上我们不放了？”
    “我告诉你！龌龊的冻肉记者！我们的爱好是无害的、正常的，滚出我们的地盘！别来打扰我们！”
    “居然派一块冻肉来，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怎么能这么看不起我们？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机器人爱好者只配他们出动这种最劣质的耗子吗？”
    ……
    深呼吸。秦杏觉得今天的呼吸格外艰难，埃贝尔留给她的这个“机会”无疑叫“火坑”更为贴切。
    这群人对冷冻人偏见如此之深……秦杏只能寄希望于自己服用的掩盖冷冻人气息的药片能够更灵光些，不然他们恐怕连话都不会听她说。
    调整情绪，让眼泪夺眶而出。秦杏啜泣着走到人群旁，看清了那个被围住的人——倒在地上的果然是彭绮，散落的蓬松红发凌乱地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似乎已经神智不清，这么多人围着她大呼小叫，她竟纹丝不动。
    秦杏朝四下看了一圈，都没有瞧见那条本该在彭绮身上的“隐身衣”斗篷。或许它的“不知所踪”和彭绮的神智不清有些关联。
    “抱歉。”秦杏从人群中挤出来，抱起地上的彭绮，泪珠大颗大颗地滚下她的脸颊，“对不起各位，这是我的朋友，她不是什么记者。来这里只是因为她也对机器人感兴趣，但是……但是……”
    秦杏哽咽着，她抬起头，用蓄满眼泪的墨绿色眼眸哀戚地望着围着彭绮的三五个“机器人爱好者”，悲伤之情溢于言表。
    “她自知自己是冷……她觉得不配和诸位共处一室，只好使了这么一个令人不齿的法子混进来，想要偷偷地感受一下这里的氛围。她跟我说这里是她做梦都想来的地方。”秦杏轻轻抚了抚彭绮的头发，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动作，把彭绮的脸掩在自己怀里。
    “我知道这不对！但是我又舍不得她天天为此伤心……今晚我没有看住她，没想到她竟背着我溜了出来，惊扰了大家。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眼下她昏迷不醒，我想也算是尝到了教训，请诸位看在……勉强能称得上是‘同道中人’的份上，小小地饶过她这一回吧。我们立刻离开，不会再给诸位添麻烦了！”
    那三五人互相看了看，有一个尖嗓子的年轻人上前一步，没好气地道：
    “你这朋友可不像是什么‘同道中人’！刚才我们看到她，就见她鬼鬼祟祟的，分明就是个无良小报记者的模样。我们一走近，她就瘫倒在地，谁知道她是不是偷偷摄录了什么，见了我们心虚，伪装成这个模样想要混过去？”
    秦杏下意识地揽紧了一些怀里的彭绮，她昏昏沉沉的，秦杏并不觉得她是在装模作样，只含着泪轻声道：
    “我朋友是不会做装晕这种事的，她也的的确确真的不是什么记者。你们如若不信，找个人上来查验便是。”
    “好，这可是你说的！”
    那个尖嗓子的年轻人仰着脖子，大步走过来，从衣兜里掏出一串葡萄状的银色物事，只是自上而下的颗粒大小各异。他自最底部扯下一颗绿豆大小的，粗鲁地掰开彭绮的嘴巴，把它扔了进去。
    秦杏看着他又看向手腕上的光脑，尖嗓子不忘转头朝秦杏板着脸解释：
    “你朋友是不是为人正派我不知道，我们可是行得端坐得正，我喂她的那颗是鲁列奇医疗机器人，绝对害不着她。”
    她点一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我知道的，我朋友跟我提过它，她说是近二十年设计最合理的医疗型机器人。”
    “机器人爱好者”们的眼神终于为此少了几分凶狠，似乎是对秦杏方才关于彭绮身份的解释开始信服了，这个点评确实很“同道中人”。
    秦杏在心中偷偷一笑，果然，还是刺玫这位朋友最为靠谱，冲着刺玫无意之中的这句“随口一提”，她就决定回去搜罗一些新奇玩意邮寄给刺玫。有点遗憾没给她多邮几块纳恰列观测站的巧克力，尽管它可能致幻，但秦杏琢磨着，刺玫就是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随着“嘀嘀”两声，尖嗓子的光脑上浮出了彭绮的身体状况。
    “她确实是昏迷了。”
    听到这一句，在场的“机器人爱好者”无一不是面色缓和，然而尖嗓子的脸却在看到最后一行字时陡然失去了血色，他拉着最靠近他的两个同好迅速向后退去，高声嚷道：
    “走！快走！我们离她远点！”
    “机器人爱好者”们和抱着彭绮的秦杏疑惑地看着尖嗓子，尖嗓子一跺脚，瞪了他们一眼，挑明道：
    “她身体里有一颗定时炸弹！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爆炸了！想要命就赶紧离开她快跑！”
    在场的人无不大惊失色，“机器人爱好者”们纷纷四散而逃，尖嗓子见秦杏不仅不离开，还把彭绮抱得更紧，他恨铁不成钢似地劝告她：
    “别管你这朋友了！她身上那颗炸弹难缠得很，我的鲁列奇都救不了她。你这样抱着她，一会儿你也要被炸死。”
    秦杏把眼眶里最后一滴泪也擦干了，笑了笑，她看着尖嗓子：
    “您不是说还有一个小时吗？”
    “你疯了！”尖嗓子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刺得秦杏怀疑自己的耳膜都被他扎了一个洞，“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什么锅找什么盖’！你再不走，就等着和你的疯子朋友一起炸死吧！”
    尖嗓子叽里咕噜、语速飞快地说完了话，刚要拔腿就跑，就被突然窜到他面前背着彭绮的秦杏扯住了。
    “你干嘛？我可不要带着炸弹逃命！”
    “不，您误会了。”秦杏苦笑，“我想您可能对这里比较熟悉，既然这里有这么多机器人，我想问问您，知不知道有哪位机器人有医疗功能，能够帮得上我的朋友。”
    鲁列奇医疗机器人是一款小型的家用或旅行用机器人，因而它的设计并不可能涵盖所有的方面。像彭绮这种特殊情况，它显然爱莫能助，但其他的机器人或许还是有办法的。
    “你——”
    震耳欲聋的警铃响起，尖嗓子叹了一口气，在秦杏耳边大喊道：
    “这里的机器人大多是情欲型机器人，有医疗功能的也多半是凑数，但是——你去顶楼看看吧，那里有个机器人或许能够帮上你的忙。”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秦杏一眼，“要是时间快到了，你还没有办法救你的朋友，就赶紧跑吧，千万别把自己炸得血肉模糊，小命呜呼了！”
    秦杏觉得这个尖嗓子讲话还蛮有意思，忍住了没有笑，做惆怅状，“我知道了，谢谢您。”
    尖嗓子不再耽搁，转身便向楼下跑去，秦杏拍了拍背着的彭绮，带着她朝顶楼去。
    通往顶楼的不是电梯，而是一段螺旋楼梯，全透明的材料，走上去仿佛是踏在空气上，踏上台阶才敢相信脚下踩着的是实物。
    各楼层的非机器人客人伴着精灵有序地离开这栋马卡龙似的蓝色小楼。逆游而行的秦杏一路上收获了许多目光，甚至还有两位机器人“啧”了两声，惊叹她的大胆。
    那些夸张的神色给了秦杏一种别样的错觉，仿佛现在的她是一位初出茅庐的勇者，顶楼是大贤者的塔楼，她不远万里奔赴前来，在民众目光的追随下，准备如饥似渴地探求一句今后受用一生，并将解救天下苍生的箴言。
    掸去幻觉，秦杏抱着一种破釜沉舟式的勇气，背着此刻等同定时炸弹的昏迷的彭绮，来到了顶楼，希冀这位“大贤者”能够兼备治病救人的美德以及能力。
    铭刻着金色图纹的奢华自动门在秦杏面前缓缓打开。
    门后——
    一个顶着一闪一闪天线的小机器人猝然停下了它怪异的摇摆动作，用孩子般的声音惊讶道：
    “女士？！”
    好吧，背着彭绮的秦杏想，的确是高潮“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