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壳

    指尖在自动贩卖机的屏幕上逡巡片刻，最终还是在标有豆子图案的位置落下。那支制作精良的短片随即便再度开始播放，不厌其烦地普及起豆子的成长史。
    秦杏注视着屏幕最下角那一颗正在全方位展示的豆子，完美的它看上去远比制成菜肴时漂亮，但可惜它并不能生食。她叹着气又继续在豆子烹制的口味上踌躇，虽然屏幕上满是色彩各异的豆子口味，看似选择颇多，但这些繁多选项最后造就的成品味道总是大同小异，差异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秦杏甚至怀疑，那足足一页面的选项，只是某种意义上的变相安慰措施。
    最后，她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点向了那个深褐色的“探索时代浓郁酱香风味”，希冀这个陌生选项能有一点不同寻常之处。
    自动贩卖机的效率很高，在她选完口味后几秒，一个深红色托盘便由灵活的银色机械手呈了上来。不过那托盘里倒不止有一碟盛在白餐盘上的豆子，还有一大杯附赠的调制水。这种调制水虽然如今总是做赠品，但在过去却是相当昂贵，它有着很好的效用，不仅较其他水更为甘甜解渴，而且长期饮用还能潜移默化地改善身体，甚至是星际时代女性彻底摆脱月经苦楚的重要原因之一。
    秦杏从机械手上接过深红色的托盘，尽管知道这样的设施多半没有配置智能，她还是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舒瓦瑟尔私立学院的食堂很宽敞，选择来这里解决午餐的人并不多，毕竟星际时代的主流饮食始终是营养剂。
    端着深红色托盘的秦杏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位置坐下。这里的餐桌并不是教室里那种蛋壳白，而是全然透明的，不过无论是桌面上还是桌面下，都不能看到另一端的景象。以至于摆在桌上的红托盘，瞧着有点悬浮的意思。
    秦杏舀了一勺“探索时代浓郁酱香风味”豆子吃掉，它“不负所望”地与“浓郁”、“酱香”背道而驰，勤勤恳恳地诠释着“寡淡”。秦杏忍不住摇了摇头，端起那杯调制水饮下一大口，试图用水的甘甜安慰自己。
    “试试加点这个？”
    秦杏闻声抬起头来，见到同样端着深红色托盘的莫伊拉。她把托盘也放了下来，眨了眨她那双漂亮的金棕色眼睛，把一支淡橙色的营养剂递了过来。
    “不用倒很多，只倒一点点，你就会知道什么是美味了。”
    秦杏略为犹豫了片刻，面前这支淡橙色的营养剂包装完整，况且……这还是在学院内。于是她点了点头，道谢后接下营养剂，用力撕开后朝她一塌糊涂的豆子里加了十余滴。
    “这样就够了，你尝尝看！”
    在把剩余的营养剂归还给莫伊拉后，秦杏搅拌均匀了豆子，然后才又舀起一勺吃下。其实淡橙色的营养剂只是中等偏上的品质，味道自然也谈不上很出色。所以秦杏也并未对这样的混合物抱以太多期待，但此刻口中的豆子却脱胎换骨般美味。原来的寡淡仿佛只是错觉，酱汁浓郁的风味诱惑着人想连舌头都一起吞掉，连原本过软的口感也不再那样让人不适，反而使豆子更像是经过了长时间的精心烹煮。
    “味道的确非常好！”
    秦杏忍不住抬头向莫伊拉夸赞道。莫伊拉笑了笑，在她对面坐下，也往自己面前的那碟豆子里加了营养剂。
    “我一直觉得这是有意为之，毕竟这种豆子和这种营养剂是一家生产商，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别有用心。”
    莫伊拉的推测也让秦杏露出笑来。
    “确实，谢谢您的营养剂。”
    她又下意识地瞧了瞧四周，并没有在莫伊拉身旁瞧见那个巧克力奶油色皮肤的卷发少年。
    “你在找查克吗？他今天请假了没有来。嗯……你不介意我和你坐在一起吧？”
    那双金棕色的眼睛澄澈而带着几分好奇。虽然秦杏并不明白她的好奇是由于什么，但至少这并不是恶意，秦杏也便不打算因此拒绝她。
    “当然不，您完全可以坐在这儿。”
    “那你也不要用‘您’来称呼我，我有点介意这个！”
    莫伊拉用食指和大拇指比划出一个“有点”，笑得却很温柔。秦杏瞧着她的那个手势，轻轻点头：
    “好的，我知道了。”
    “不要只是知道了！还要好好吃饭啊，再不吃味道就不好了。”
    莫伊拉舀了一勺自己盘子里的豆子，用很唬人的语气煞有介事地道。秦杏只觉得自己似乎被莫伊拉当成了孩子，但也并不反驳，顺从地也开始舀起豆子吃。美味的豆子带来了比饱腹更高一层次的满足感，让秦杏几乎要忘记此时自己不是独自用餐。
    “之前。”莫伊拉开口打断了这片刻的安静。“彭绮常和你一起来食堂吗？”
    “嗯？”
    还沉浸在豆子美味中的秦杏对她突然而然的问题有些迷惑，并不明白莫伊拉为什么这样发问。
    “抱歉！我的这个问题是不是让你觉得有些不舒服了，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莫伊拉放下手中的勺子，神情显得有些慌乱，指尖下意识地缠绕起发尾。
    “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你们的事，我身边并不能接触到很多…很多冷冻人。”
    秦杏垂下眼眸，她不受干扰似地又舀了一勺豆子，细细咀嚼后咽下，语气很平淡。
    “为什么想了解‘我们’？”
    “我想成为专研地球史的学家。地球史一直与冷冻人密不可分，而且很多冷冻人都凭借着自己的种族优势在地球史方面有了卓越的成果。所以我想要尽可能地获得一些有关冷冻人的知识，拥有超越前人的功绩。”
    莫伊拉异常认真地解释，尽管秦杏并没有抬头看她，始终在专心致志地吃着自己盘子里剩余的豆子，但都能想象出她一脸决心的模样。
    “我知道了。”
    白餐盘里的豆子在转眼间被秦杏吃得一干二净。她端起那杯调制水时向着对面的莫伊拉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随即将杯子里剩余的调制水一饮而尽。
    “但我想我没办法帮你。”她取出一支秦珩留给她的透明无色的营养剂，把它放在莫伊拉的托盘上，“毕竟，‘我’和‘你’可不是‘我们’。”
    秦杏端起深红色托盘便向食堂出口飞快走去，没有再给那双漂亮的金棕色眼睛拒绝或是挽留的机会。
    “你没必要对莫伊拉生气。”
    秦杏才把深红色的托盘递给那双整理区的机械手，便听到身后响起安吉的声音。
    “尤其是离开了查克的莫伊拉。”
    安吉也正把手中深红色的托盘递给机械手，她那一整盘的豆子好像完全没有被动过。
    “你和她很熟？”
    “不。”
    安吉几乎是立刻就否定了秦杏的猜测，一向气质温和的她甚至因此难得地流露出不悦来。
    “我妈妈向来最讨厌她们一家，总是在研究什么地球史。”她橄榄绿色的眼眸盯住秦杏，“这明明是属于冷冻人的工作，她们没道理非要霸占这样的差事。”
    总是被安吉这样盯着，秦杏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有些“脱敏”，虽然依旧不适，但是已经可以基本忽略了。她同安吉离开食堂，一同向私人休息室的方向走去，准备为下午的课积蓄精力。
    “每个人都应当好好待在自己的位子上，这样对每个人都好。”
    安吉再一次强调了自己认定的真理。秦杏虽然深知自己无法改变她根深蒂固的思想，却还是忍不住反驳道：
    “那如果你身处底层，你也会安然接受自己的命运吗？选择永远地仰人鼻息，安然做别人的玩偶？”
    那双望过来的橄榄绿色眼睛依旧无波无澜。
    “底层永远只能是底层。”
    秦杏深知这场对话没有继续的必要，接连两场失败的谈话令她身心俱疲。她没有心思再继续应付安吉，转身在自助操控面板上输入密码，头也不回地走进那间属于自己的休息室休息去了。
    秦杏能承担得起的这间私人休息室很狭小，放进一张睡眠舱后便并不余出太多空间了。
    以至于她钻进睡眠舱里时恍惚间觉得。
    自己是一只重回蜗壳的蜗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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