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沉闷的撞击声乍然响起,伴随着炸开的刺鼻浓烟与灼热烈焰,破碎的机关零件如天女散花般凌空掉落,扭曲的钢质螺钮与裂开的铁杉木碎块丁零当啷撒遍了半个擂台。
一个体型臃肿的人影失去平衡,砰地一声沉重倒地,震得擂台为之一抖,荡起一圈灰尘,他身上穿戴的精良机关武具已是破破烂烂,到处都是划痕与焦黑。
这是一个国字脸的机关师,此刻满头大汗,瘫坐在地,撑着地面想要站起……但还不等他起身,一片阴影忽然覆盖过来,一抹寒光骤然在视线中逼近。
他只觉得下颌一凉,一片尖锐锋刃托住了他的下巴,距离喉结只有一寸,稳稳当当停住。
国字脸机关师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耸动之间,轻轻刮蹭了一下近在咫尺流淌着银光的刃尖,刺骨的寒气触及脖颈的肌肤,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一滴冷汗缓缓从鬓角滑落。
“我、我认输!”
国字脸机关师高举手臂,急忙开口,生怕慢了一秒。
他的话音刚落,停在脖子上的利刃便收了回去,移动间发出咔咔的机括活动声。
紧接着,一个年轻的声音在面前响起,语气平静,光是听声音,似乎就能想象到说话者面无表情的脸。
“承让。”
闻言,国字脸机关术下意识抬头仰望眼前的对手,只见对方的身影逆着阳光,看不清长相,只能看到轮廓,身材高瘦,两条机关臂从背后伸出,末端皆是利刃。
直到这名高瘦的对手主动往后退了两步,走出逆光区域,面容才露了出来。
这是一张清秀儒雅的面孔,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满是书卷气,外表看上去还是个青少年,脸上稚气未脱,颇为青涩。
与大多数不修边幅的机关师并不一样,此人把一头茂密的银蓝色头发编成短髻,梳理得整整齐齐,虽然穿着洗得隐约有些发白的淡蓝色长袍,看上去并不是很有钱,但气质出众,衣服半点污渍也没有,褶皱也被他用手抚平,疑似有点强迫症,给人一丝不苟的精致感。
不过这年轻人的外貌虽然儒雅清秀,但却面无表情,透着一股不好亲近的高冷,直到国字脸机关师认输,他镜片后凌厉锐利的眼神才缓缓收敛,变得平静淡然,隐约还有一些对于对手的失望。
“你的机关术我见识了,虽有太多不足,但对我也有微小的帮助,多谢你答应与我切磋。”
年轻人藏起眼中的情绪,不复适才的锋芒,微微低头鞠躬,客客气气又保持距离地行了一礼。
可语气虽客气,话里的内容却让听者觉得狂妄,国字脸机关师一下子涨红了脸,感觉这是一种嘲讽,十分难堪。
年轻人把场面话一说完,转身便走,沿着木制阶梯走下擂台。而四周始终在沉默围观的人群下意识让开一条路,容他离去,一道道惊奇、紧张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人群中还有一些前来观战的机关术师目光躲闪,似乎生怕和他对视。
半个月前,这位年轻机关师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这座小城,主动挑战城中有名的机关术师,几乎每一天都在踢馆,从始至终无一败绩,以一己之力挑翻了城里所有知名的机关师。
他们对这个年轻人的来历一无所知,仅仅知道一个名字……
鲁班。
直到鲁班的身影消失在街边转角,人群才骚动起来,压抑不住谈兴,七嘴八舌聊了起来,啧啧称奇。
“好厉害的年轻人,年纪不大,机关术竟然这么犀利。”
“刚才那年轻人的表现明显游刃有余……与他切磋的吴庆大师可是城卫府的机关术教习,竟然败得这么彻底。”
“可惜不知道他是哪里的人士,鲁班……我从未听过这名字,莫非他是长安那边来的机关术师?抑或是稷下的学生?”
“你们都猜错了,前些时日我刚听一些南边来的行商提起过,这个叫鲁班的年轻人是个流浪的机关师,据说是个天才,每途经一个城市,必然会对当地的知名机关师发起挑战。不止我们遭殃,仅那行商知道的,就有七座城市的机关师曾被鲁班击败,一路走来没有败绩。”
“这么说来,这人是个狂热的好战份子?哼,他本事虽不错,但人也太狂妄了,竟然这么羞辱对手。”
“越是天才的年轻人,就越是争强好胜,这倒也不奇怪……”
人群的交谈声随风飘远,传到街边一名头戴斗笠、背着铁匣的黑袍人耳中。
黑袍人用手指顶了一下斗笠,同样年轻却不修边幅的脸上,露出一抹感兴趣的神色。
“好战的机关术天才?有点意思……要是我现在没有缠上麻烦,倒是可以找他交流一下,说不定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启发呢,也不知道这个叫鲁班的家伙是什么性格,好不好相处……”
自言自语了几句,他忽然住嘴,往远处熙熙攘攘的路口看了一眼,眯了眯眼,扭头就走。
远方几道身影一直在注意着他的动作,见状纷纷起身,悄然跟上。
……
城中另一边。
鲁班无视路上行人对他背后两条机关臂投来的惊奇目光,径直回到城中旅馆的房间,整齐叠好衣物,收起用来练手的各种机关术材料,连地上残留的废弃材料碎渣也一点不留,全部装进半人大小的行囊中,直到确认没有遗落任何东西,这才找掌柜退了房子。
走出旅馆大门,鲁班脚步一顿,从怀中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大部分都划上了横杠。
他找到“吴庆”的名字,在上面划了一道杠。
“这座城市的知名机关师都拜访完了,可惜他们的技术和思路与前面几座城的机关术大同小异,没什么新东西,给不了我太多的启发……”
鲁班啪地一下合上记事本,神色虽平静,心里却有些失望,不禁再次想起自己离家流浪的初衷。
从小鲁班便对各种精巧的机关造物极感兴趣,很早就发现自己具有非凡的机关术天赋,在童稚时期,就能自行拆解一些稍微简单的机关造物,并自学弄懂这些造物的机关结构。
稍大一点后,他的学习力越发惊人,只需要观察机关造物的运行情况,就能大致将原理破解个七七八八,自此对机关术的热爱一发不可收拾,每日钻研不休,技术日复一日积累了起来,自学成才,至此他也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经过常年的钻研,鲁班对机关术越发热爱,在家乡见识不到更多的机关术成果,于是他背起行囊离家,为了见识和学习不同的机关术而四处流浪求学,在大陆上游历。
王者大陆之上,许多人都可习练超凡力量,除了那些被称之为“英雄”的传奇人物,还有不计其数声名不显的超凡者从事着各种各样的行业,许多人在民间开设不同的私人学堂。
可惜鲁班离家半年以来,遇到的机关术师要么不愿意教他,要么收取不菲的学费。
一开始他也用积蓄找过几次机关师进行学习,本来满怀期待,但体验过后却大失所望,惊讶发现不少有些名气的机关师竟都是一些“欺世盗名”之人,传授的知识太过粗浅,还不如他小时候的水平。
直到几次“吃亏”之后,鲁班才明白,原来不是这些人欺世盗名,而是他太强了。经过长期的自学领悟,他的机关术水平已经超越了许多人,在外界是万中无一的机关天才。
于是鲁班改变了策略,每到一个地方,就对当地机关术师发起挑战,只要别人愿意和他切磋,那他就能利用自身的天赋,在战斗中解析对手机关造物的思路和技术,达成自学的目的。
既然很多机关师没本事指导他,所以也就没必要在这些人身上浪费钱财,在战斗中领悟的性价比更高……反正对他来说,这种操作只要有眼睛就行。
“手里的余钱不多,别说买材料,就连吃饭都不够,实在不行要卖几个机关小玩意儿赚点路费……要是有一天能有用之不竭的材料就好了。”
鲁班收起日记本,摸了摸干瘪的钱袋,眉头轻皱。
平时打造、改良机关造物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他的经济情况拮据,在这座边陲城市逗留了半个月,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底雪上加霜。
虽然鲁班知道自身的机关术造诣不俗,制作的机关造物很有市场,但他并不喜欢出售自己的造物……即便他明白这是一条发家致富的途径。
他有一种“机关洁癖”和“收藏癖”,并不喜欢把自己的机关交给别人,别人用金钱购买他的产物,他心里其实觉得别扭……在鲁班眼里,自己造的很多机关,都不该是庸俗的金钱可以衡量的东西,要不是缺钱,他宁愿囤着也不会卖。
“希望在下一个城市能学到一些新的机关知识吧……”
鲁班推了推眼镜,收拾了一下心情,不再为经济问题而纠结,反正一技之长傍身,肯定饿不死,没必要操心太多。
他紧了紧背囊,沿着街道大步前进,没多久便来到城门,在城卫军不爽的注视中,坦然走出城市,选了一条岔路,踽踽独行。
十多分钟后。
头戴斗笠身背铁匣的黑袍人从另一条街现身,脚步不停,恰巧也从这个门出城。
没过多久,几个围巾蒙面的身影从城门后的巷道走出,目送黑袍人的身影渐渐远去,眼神锐利凛然。
“他出城了。”
“好事,城里不方便动手,跟上去。”
几人低声交流几句,同样出了城,远远跟着黑袍人。
或许只是巧合,这两拨人选择的岔路,赫然与鲁班是同一条路线……而此时没人知晓,这宛若宿命般的相遇。
……
烈日凌空,天地间宛若蒸笼,地面升腾着扭曲的热气。
城外是连绵的丘陵,偶尔可见一两片小型树林点缀其上,可大部分地方仍是荒丘,看上去如同一颗颗毛发稀疏的秃头。几条人工修整的道路延伸出去,裹挟着沙尘的风呼啸吹过,刮在脸上有些生疼。
这里是王者大陆的逐鹿地区,到处都是高原土坡与崇山峻岭,气候恶劣,零星分布着许多小国,摩擦不断,空气中仿佛浮动着金戈铁马的味道……虽说生长于此,但素来喜静的鲁班始终不喜欢这里充满纷争气息的空气。
他裹着防尘围巾,拿出自行研发的便携式制冷机关,小巧的菱形装置挂在脖子上,淡蓝色的光芒沿着装置的缝隙纹路流淌,散发着一阵阵的冰凉,专门用来缓解长途旅行时的闷热。
道路在脚下延伸,人工修整的路面慢慢变成了土路,越来越深入野外。
城市远去,渐渐渺小。
路途不觉时间流逝,影子缓慢转换位置,渐黄昏斜阳,红霞漫天。
傍晚时刻,鲁班终于来到一片稀疏的小树林,沿着水汽找到一条小溪,见夜色驱霞,便决定在此落脚。
“有水源,倒是一个扎营的好地方,今天就在这歇息吧,明早再继续赶路。”
鲁班放下行囊,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来到溪边,弯腰掬起一捧水,洒在脸上。
清凉润透脸颊,大半日经受风吹日晒的干燥顿时缓解了许多,大脑为之一清,这一路上思索的某个机关术技巧也豁然开朗。
“……唔,要是用搭建活驱框架的绕组方式来构建机关的能量传导线路,穿戴式机关设备或机关兽的操控灵敏度应该会有所上升,而且内部能量回路也更加稳定,可以承受更强的打击而不出现故障……”
鲁班一边洗去脸上的尘土,一边默默思考。他是个重视效率的人,即便在赶路途中,也不会让大脑闲下来,始终分心思考着机关术难题,利用起每一分时间。
一边洗脸,鲁班一边借着渐渐明亮的清辉月光,收拾自己因赶路而散乱的头发,重新打理得整整齐齐。
他虽然大部分心思都放在机关术,但并不像很多流浪机关师一样忽视个人的仪容,即使身上的衣服再朴素,他也习惯把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本身最讨厌的就是乱糟糟的感觉。
而且从理性角度考虑,出去请教其他机关师的时候,保持干净的仪容能降低交流的难度……虽然他说话向来直来直往,这种第一印象的好感多半会在五句话之后就消耗殆尽就是了。
就在这时,鲁班洗脸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耳朵一动。
只听小溪对面的树林隐约传来一阵嘈杂喧闹,正快速靠近,越来越清晰,其中还夹杂着打斗的声音。
“有人靠近?”
鲁班顿时警惕起来,站起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树林中影影绰绰,似乎有几个身影在交错闪动。
忽然,砰地一声!
一声巨响,伴随着火药的刺鼻味道,树林中猛然炸开一团火光!
只见几个蒙面人正围攻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袍人,黑袍人甩手间似乎时不时有爆弹射出,在半空中炸开一团团火焰,逼退围攻者。
爆炸卷起的烈风,将呼喝声送了出来。
“墨河!今天你插翅难逃!”
其中一个貌似领头的蒙面人沉声大喝。
“哼……跟了我一路,你们还真是不死心。”
被唤作墨河的黑袍人还以戏谑的轻哼。
在鲁班观察之时,两拨人冲出了树林,来到了溪边。因为鲁班还没来得及生火,这群人此刻才看到对岸的鲁班,动作同时一顿,似乎都没料到在这里遇到路人。
看清了情况,鲁班心念飞转,没有紧张,立即抓起行囊,就要后退远离这群人。
‘看来是一场追击……不知道是私人恩怨,还是其他原因……’
流浪了这么久,他很少多管闲事,因为他清楚这是惹麻烦的源头,眼下局势不明,这群人为何打起来不关他的事,他不想卷入这场风波。
可就在鲁班正打算表示“不用管我你们继续”的时候,蒙面人头领果断开口:
“有外人!不要留下目击者,一起抓走!”
话音刚落,另一个魁梧的蒙面人退出围攻,手持雪亮的短刀,朝着鲁班疾步冲来,轻巧一跃便趟过小溪,身形矫捷,行动间卷起淡淡的白色气芒,显然是一个武道家。
‘倒霉,我不找麻烦,麻烦却主动找我!’
看着敌人手中明晃晃的刀刃,鲁班眼镜闪过一抹冷光。
辩解无用,多说无益,那只能动手自保!
魁梧蒙面人飞速逼近,见鲁班吓傻了般站在原地,心里微微一松,没有出刀,而是伸出疤痕密布的大手揪向鲁班的衣领,显然将鲁班当成了软柿子,以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旅人,随手就能制伏。
然而就在此刻,机括活动的咔咔声突然如鞭炮般炸响!
刷!
两条机关臂如大鹏展翅,猛然在鲁班背后展开,一左一右,朝着近在咫尺的蒙面人刺去。
“机关师?!”
寒光扑面,魁梧蒙面人猛地一惊,身体本能反应,急忙架刀格挡。
铛!嗤!
火星四溅,清脆的交击声响起。
仓促之间,魁梧蒙面人挡住一条机关臂的刺击,但另一边招架不及,顿时被刺中手臂,大意之下,一个照面便挂了彩。
魁梧蒙面人闷哼一声,急忙虚劈三刀防止鲁班追击,接着双腿一蹬,捂着伤臂抽身暴退,如临大敌。
不远处,其他几个蒙面人一边打斗一边注意着这边的动静,顿时大吃一惊。
“不好,这家伙不是个普通人。”
“等等,他有点眼熟……”
蒙面人头领忽然开口,直勾勾盯着鲁班,语气惊异。
之前仓促动手,没有仔细辨认面容,此刻他才发现眼前这个机关师有些眼熟,表情一变,忽然想了起来。
这不是之前在城里擂台上面打斗的所谓的“天才机关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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