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目前的状况,弈星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局。
他本来以为,糊弄过李麟就万事大吉了,反正有太平酒楼在外面把所有客人全都截住,肴天客栈肯定没多少人来,到时候就可以继续踏踏实实地执行任务了。
弈星一向号称算无遗策,可他也没想到,肴天客栈竟然在短短的三天之内就火了起来,而且火得一塌糊涂!
最早是虞衡司的捕快们特别喜欢来吃饭,过了没多久,这个消息就扩散到了周围居民的耳中。
刚开始很多人都还不信,毕竟肴天客栈开业之前,裴擒虎拉了很多无辜路人试菜,肴天客栈的黑暗大厨可谓是威名远播,吓得周围的居民都不敢靠近。
可在很多人试吃了新的水盆羊肉和胡饼之后,大家惊讶地发现,大厨似乎换人了!
这个新来的大厨,手艺简直绝了!
这美味的胡饼和水盆羊肉简直就是长安城独一份,吃过一次就会难以忘怀,欲罢不能。
所以,肴天客栈瞬间火了!
最近两天,甚至有很多人从长安城其他的坊市慕名而来,就为了尝一尝这长安城内独一份的胡饼和水盆羊肉到底是什么口味。
尧天小队的三人在客栈里忙得不可开交,从早忙到晚,根本抽不开身,硬是没找到机会再去盯梢。
弈星和公孙离在百忙之中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
深夜。
“诸位,我们这打烊了,请回吧!”
“实在抱歉,今天太晚了,想吃胡饼和水盆羊肉的,改天请趁早!”
公孙离和裴擒虎费了好大的劲,才总算把外面围着的顾客全都劝走,把客栈的大门关闭。
回到客堂,尧天小队的三人各自落座,开始讨论正事。
公孙离的两个兔耳朵都被累得耷拉下来了,她坚决地说道:“绝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现在客栈越来越火,每天慕名而来品尝胡饼和水盆羊肉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们每天从早忙到晚,根本没办法离开客栈,这还怎么去盯梢?更别说找到线索、完成任务了!”
弈星点点头:“同意,我的才智不应该浪费在算账上面。”
“更何况,长安城内人多眼杂,肴天客栈太火爆了,有可能打草惊蛇。毕竟我们找的那个机关师应该就藏在这附近的某处,这种场面很可能会让他心生警觉。”
裴擒虎则是挠了挠头:“俺觉得现在的情况也还不错啊,生意这么好,再坚持几天就能把盘客栈的钱全都收回来了,后边就是纯赚……”
公孙离和弈星齐刷刷地看了他一眼。
裴擒虎赶忙咳嗽两声:“咳咳,俺的意思是,即使如此也不能忘记我们有任务在身!你们说得对,确实得想办法继续执行任务,不能被通宝冲昏了头脑!”
“可是……客人们非要往俺们这来,俺们也拦不住啊。”
“除非让火工靠边站,俺重新接管后厨。”
公孙离立刻摇头:“不行,那就做得太明显了,太不合常理了,会引起虞衡司怀疑的。”
“虽然李麟这几天没有出现过,但他生性多疑,虞衡司的捕快们经常来这里吃饭,其中必然有李麟的眼线,一旦有异常状况出现,李麟立刻就会知道。”
裴擒虎叹了口气:“那怎么办?”
弈星认真考虑片刻之后说道:“不能做得太明显,但只要隐蔽一点就可以了。”
“其实肴天客栈之所以火爆,仅仅是因为胡饼和水盆羊肉太好吃了。我们虽然不能贸然改变胡饼和水盆羊肉的口味,但却可以减少它的供应量和价格。”
“现在很多人之所以在门口排队,是因为只要最多等上半个时辰就肯定能吃到。可如果这个时间延长到一个时辰、甚至是两个时辰呢?如果时间的延长,不是因为人太多,而是因为我们故意为之呢?”
“这些人肯定会破口大骂,到时候客栈的热度自然也就降下来了。”
公孙离点了点头:“听起来倒是可行,只是……我们如何在不引起虞衡司怀疑的情况下减少胡饼和水盆羊肉的供应呢?就说我们的大厨病了?”
弈星微微摇头,并不赞同:“这不太好,治标不治本,而且很容易被拆穿。”
“我有更好的办法。”
“我们在客栈中划出两片区域,一部分做棋社,一部分卖酒、卖茶。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可供吃饭的桌子变少了,排队的时间自然会大大增加。”
“与此同时,我们贴出告示,告诉大家胡饼和水盆羊肉全都涨价,以前一枚通宝就能买到两个胡饼,现在两枚通宝才能买到一个胡饼,价钱直接涨到四倍!”
“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压缩客栈的人员,我去负责棋社,阿离你负责柜台,老虎你就可以出去调查。”
裴擒虎愣了一下:“俺去调查?那谁来跑堂呢?”
弈星说道:“不需要跑堂,让食客们自己收拾餐具,进一步劝退他们!”
“到时候这些食客自然会骂声一片。”
“此举的好处在于,不容易引人怀疑,即使顾客减少,大家也只会说我们是想赚钱想昏了头,而不会觉得我们是故意劝退顾客。”
公孙离眼前一亮:“嗯?确实是好办法!”
“在其他人看来,我们这是在附庸风雅、利欲熏心,虞衡司应该也不会起疑。”
弈星想到的涨价理由非常充分,那就是强行让才刚刚开业没几天的肴天客栈,往附庸风雅的方向发展!
长安城内有很多著名的坊,比如,平康坊有很多机关人歌舞姬,公孙离和杨玉环时常换上盛装在此一舞、万人空巷;长乐坊有着各种美酒,爱酒之人时常流连于此,饮酒作乐;而曲江坊则是曲水流觞,以斗诗为乐,相传李白入长安时,就常在此处以文会友。
而这些坊恰恰是因为十分风雅,有文人墨客,有美酒诗篇,所以不论是入场费还是其中的酒水价格,都极其高昂。
肴天客栈本来只是一家普通的客栈,贸然把食物涨价三四倍有些突兀。但如果专门划出区域做为棋社和酒肆,那就意味着肴天客栈不再是一家普通的客栈,而是摇身一变,借着雅致的棋社和酒肆,成为了文人墨客和上流人士出入的场所。
于是,涨价不就变成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吗?
当然,弈星心里很清楚,此举不但不会引来文人墨客的青睐,反而会被骂得很惨。
那些顾客全都等着吃水盆羊肉和胡饼,结果却发现肴天客栈莫名其妙地撤了客堂将近一半的桌子,拿来给人下棋、卖酒?
吃不到美食的愤怒,当然会让人抓狂。
但那又如何呢?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赚钱固然重要,但完成任务更加重要。必须尽快把天天堵在客栈门口的那群人给劝退了,尧天小队才能继续安心地执行任务,追查那个神秘机关师的下落。
众人又商量了一番,将诸多细节一一敲定。
裴擒虎很是不舍,因为客栈现在每天都能赚不少的钱,他有点沉迷赚钱、无法自拔。
一想到这个客栈再开几天,就能把自己盘客栈的钱全都收回,而且还有得赚,一向穷困的裴擒虎就感到一阵兴奋。
赔钱虎这个外号可不是浪得虚名,裴擒虎挣钱不行,花钱可是相当的快。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能赚钱的机会,怎么忍心就此放弃?
但不舍归不舍,他也没办法。毕竟尧天小队的首要目标是完成任务,赚钱的事情,只好稍微往后放一放了。
公孙离很快给每个人安排好了任务,明天一大早,肴天客栈就贴出告示,说是要改造一天。三人分头行动,将必要的棋桌、棋盘、棋子、美酒等物资全都准备好。
如此一来,既能减少客栈中的食客,又能将裴擒虎派出去侦查,一举两得!
……
第二天一大早。
很多附近的食客一大早就已经在肴天客栈门口等待了。
还有一些人是从长安其他坊赶过来的,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长安城内的交通方式主要有奚车、花船和朱雀大道这三种方式,全都跟长安城的机关之术脱不开关系。
朱雀大道只在盛大的节日才会开启,而花船则是一种较为奢华的旅行方式,仅有皇室和少数豪绅才能长期拥有,所以对于普通的长安百姓来说,想要出行要么是靠奚车,要么就是靠两条腿。
奚车靠机关驱动,可以通过调整接合开关,在快速水平行驶和垂直攀爬之间自由切换,可以在长安城的各个坊市间往来穿梭。虽说比步行要方便的多,但也不算快。
很多人从长安其他坊市慕名而来,期间必然经历了很多的波折,可见肴天客栈名声传扬之快。
只不过肴天客栈尚未开门,众人就听到里面似乎有搬动桌椅的声音。
又过了许久之后,客栈的门打开了,公孙离将一块告示牌放在门口,并未过多解释,转身返回。
至于裴擒虎,他已经出去调查了,现在客栈内只剩下了公孙离和弈星两人。
众人凑近仔细一看,脸上全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竟然是一个涨价的公告!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肴天客栈赖以成名的招牌菜,水盆羊肉和胡饼,全都涨价四倍!
就拿胡饼来说,之前一枚通宝可以买两个胡饼,和长安城内其他胡饼的定价一致,但现在,两枚通宝才能买一个胡饼!
水盆羊肉也是如此,相比之前涨价了四倍。
不仅如此,公告上还强调了所有客人在吃饭的时候都要努力保持餐桌的整洁,将食物吃光,然后自觉地将餐具送到后厨的门口!
再往客栈里面看,一夜之间,客堂内的布局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之前的客堂很简单,就是一张张的桌子,供食客们吃饭用。
但现在,肴天客栈的客堂却被分割成了三块:进门右手边的很大一部分区域用屏风隔开了,里面隐约能看到一张张的棋桌,上面已然摆好了棋盘;而在进门的左手边,额外又多出来一个柜台,上面摆满了各色美酒。
原本客堂中的餐桌,已经被挤占得只剩下了大约一半。
而客栈内的人员分工,也发生了变化。
弈星不再是账房先生,而是去了棋社那边;公孙离坐在柜台后,负责收钱记账,兼顾卖酒、招呼客人。
火工除了做饭之外还要负责洗碗,效率自然会降低。
这样一来,客堂内的人手必然是不够的,吃完的餐具如何回收,就变成了一个问题。
也难怪那块告示牌要求来肴天客栈吃饭的客人自行送回餐具,单纯就是因为这么一安排,店里的人手不够了,所以才要求顾客自己动手,避免客栈内的脏碗碟堆积如山。
一大早就在门外等的顾客们立刻就不高兴了。
“这是干什么?本来就要排队,还撤了一半的桌子?”
“好好的客栈,乱搞什么东西?棋社,酒肆,外边明明多得是,想喝酒我就去太平酒楼了,何必特意跑来这边?”
“服务缩水也就算了,还涨价!涨价就算了,还一下子涨了四倍!你们才开业几天?赚了点钱就忘了自己姓啥叫啥了?简直是无耻至极!”
“一个胡饼竟然要两枚通宝,明抢啊!”
“瞎说,明抢哪有这个来钱快!”
客栈外的顾客们简直是群情激奋,纷纷声讨肴天客栈的无耻行径。
你要涨价也就算了,但总得循序渐进吧?一下子涨四倍,这是人干的事?
而且还不仅仅是涨价,店面缩水了,服务也下降了,一家新开没几天的客栈就敢这么玩,这明显是飘了!
有不少住在附近的客人气得扭头就走,不吃了!
受不了这个委屈!
很多远道而来的客人则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坐下了。
没办法,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吧?
虽说涨价了,但也不至于吃不起,都说这里的胡饼和水盆羊肉是人间美味,跟长安城内其他地方的口味都完全不同,还是要品尝一下的。
但是只吃一次,就冲店家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下次再也不来了!
很快,客堂中就已经坐满了人,但大家吃归吃,绝对是不会有任何好脸色的。
有些顾客想要到棋社那边去坐着,结果被弈星给劝退了。
吃饭就在外面吃,里面的棋社是用来下棋的,有入场费,闲人免进!
又给很多顾客气得够呛。
但他们也没什么办法,要么扭头走人,要么就到外面去乖乖排队。
弈星和公孙离一个在棋社,一个在柜台,彼此互相遥望,满意地点了点头。
计划成功了!
果然,饭菜涨价、缩减座位、顾客自助这一系列的改变简直是重拳出击,把心思单纯的吃货顾客们打得完全找不着北,气急败坏。
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来客栈吃饭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少,两三天之内就会回落到一个正常的水平。
到时候尧天小队就可以抽出空闲,打着招揽客人的名义上街,继续盯梢了!
……
到了下午,客栈外面排队的人相比之前已经大大减少了。
显然,这个广告牌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水盆羊肉和胡饼虽然好吃,但在价格翻了四倍的情况下,明天很多人应该不会过来吃了。
弈星坐在棋社里闲来无事,跟自己对弈了一局之后,开始在脑海中推演那个神秘机关师可能的行动轨迹,为接下来的任务做好了准备。
“以现有的信息来看,这神秘机关师狡兔三窟,总是提前安排好后路,所以极难抓捕,甚至多次在虞衡司眼皮子底下逃脱,确实相当棘手。”
“不过……如果能提前猜到他安排好的退路,来一个守株待兔……”
弈星隐约觉得,这可能是本次任务完成的关键。
就在这时,客堂中一位留着长胡须的老者站了起来,吃饱喝足。
虽然他看起来年纪很大了,但精神矍铄,自己端着吃得干干净净的大碗和托盘放回后厨门口的指定位置,然后慢悠悠地往客栈外面走。
结果在出门之前,老者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了看从客栈中划出来的、空无一人的棋社区域,迈步走入。
“呵呵,吃饱喝足,小友可否愿意跟老夫手谈一局?”
“看小友你年纪轻轻,想来棋力不高。不如这样,我让你三子,如何?”
他看到弈星表情有些古怪,说道:“怎么,小友觉得三子还不够?那就……让你五子?”
弈星摇了摇头:“让子就不必了,老先生请坐吧。按照棋社规矩,一个时辰六枚通宝。”
老者点头,在弈星对面坐下。
一个时辰六枚通宝,在棋社中算是正常的收费水平。
“小友,你执黑先行吧,老夫在这怀远坊一代,可是难逢对手,今日你我投缘,我也正好闲来无事,等这局结束之后,我倒是可以指导一下你的棋艺。”
老者捋着胡须,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弈星不情愿地点点头:“好吧,闲来无事,那就手谈一局。”
老者有些无语,这个年轻人年纪不大,心态倒是相当膨胀。
怎么还一副在心疼我老人家的样子?
不由得微微摇头。
二人依次落子,黑白两色棋子在棋盘上错落分布,互相攻杀。
隔着屏风,外面是热闹的客栈,里面却变成了雅致的棋社,此情此景,可以说是相当离奇了。
老者本来在想稍微放一放水,让这场棋局多少有些悬念,可没想到,越下越觉得不对劲!
这个年轻人似乎正在把他吊起来打!
都没坚持到中局,老者已经弃子认输了。
“再来再来,这次不算!”
“老夫是存了轻敌的心思,这才在前段就陷入了劣势!这局算你赢了,再来一局!”
弈星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拾棋子,开始下一局。
这样的场景,他见的多了。
对他而言,围棋如战场,师父曾经教过,不可贪胜,不可不胜。
今日的老者,无非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对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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