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中秋,郁辞的父母难得都在家,郁家祖孙三代一起吃了顿中秋佳节的团圆饭。晚饭后长辈们坐在客厅里喝茶聊天,偶尔也提起几个孩子的终身大事。
郁辞小时候上学早,现在大学毕业一年、年纪也不大;再加上她本来就是这一辈里年纪最小的,当下也不怎么紧张——这还得主要归功于她堂哥年近而立却依然单身,吸引了不少火力。好在郁家长辈还算是开明,虽然有时难免念叨,却也并不会过分勉强。郁辞一边喝着茶看窗外的月亮,一边老神在在地听着长辈闲话家常。
长辈问起的时候,她也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要和家里提起薛忱。国家队虽然并不禁止恋爱,却也不会鼓励。薛忱的身份多少有些特殊,也不知道他恋爱的消息如果传出去是不是会给他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没有和薛忱商量过之前,郁辞到底还是选择了闭口不提、在长辈问起时乖巧却沉默地微笑以对。
虽然长辈没有强迫,不过问得多了,堂兄多少也有些招架不住,借口出门买水果把郁辞一块儿拉走了。
这几天的天气不错,月色就显得格外明亮。郁辞走在街上,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满月和身边偶尔路过的行人,忽然有些想薛忱。
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最近到底好不好,中秋节有没有回家。
大概是没有回家吧?薛忱所在的省队并不是他的家乡,也是从小就早早地离家远行打球。
兄妹俩有些沉默地走在路上,但气氛并不尴尬。郁辞的父母从来都忙,小时候她就是跟在堂兄屁股后面一路长大的。年纪渐长,相处的时间和机会渐渐减少,但从小养成的感情和默契是不会改变的。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一路偶尔才说上两句话,却让郁辞觉得比起许多热闹的场景都要让她自在得多。
虽然只是借口,不过既然说了出来买水果,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去。兄妹俩还真的认真挑了些水果,拎着往回走。
郁辞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郁辞有些艰难地想从包里找出自己的手机,一只手从一旁斜伸过来、自然地接过她手里原本拎着的一袋苹果。郁辞找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下意识地又看了眼身旁的兄长。
是薛忱打来的电话。
郁桓目不斜视地看着路、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前走。
郁辞想了想,还是接通了电话。
那头立时就传来了薛忱的一声“郁辞,中秋快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和平时有些不同——少了些少年音色的清亮,多了一二分几不可查的喑哑,又像是有些干涩。
是训练太过辛苦累着了吗?
郁辞有些心疼,却还是带着笑意柔声回了他一句“节日快乐”,而后到底还是没能忍住,问他中秋回家了没有。
“没呢,今天没放假。”薛忱的回答果然和预料中的一样。
这也不知道究竟是他第几个没有能回家和家人团聚的中秋节了。郁辞越发心疼,想要安慰他几句,却又听见薛忱叫了自己一声。
郁辞应了一声,等了一会儿却不听见他说下去,似乎是有些欲言又止。
郁辞也不催他,就这么举着手机安静地等着。
又走出了大约十多米的距离,她这才听到电话里再一次传来了薛忱的声音:
“郁辞,打封闭真疼。”
中秋夜里的路上格外安静,他这一句甚至有些低声的话听起来格外清晰。
就连他声音里隐约带着的轻颤和干涩,都在这月色里无所遁形。
郁辞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自从那天中国公开赛决赛后答应了郁辞不会再瞒着她,薛忱就格外认真地信守着自己的承诺,半点也没有隐瞒她。郁辞于是知道了他的肩伤最近老是反反复复、总也不见彻底消停,也知道……他前几天就提过,实在不行只能再去打封闭。
但她没有想到,他打封闭会是在中秋节这一天。
她很难想象,在这样一个家家户户团圆相聚的日子里,他一个人离乡背井不说,还要忍受反反复复的伤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也很难想象,能让一个经过十几年艰苦训练的运动员都喊疼,打封闭究竟是有多么疼。
更何况,这也已经不是薛忱第一次打封闭了。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向别人诉苦的人,却依然疼得忍不住给她打电话。
都知道打封闭只是暂时止疼、根本无法根治运动员的伤病;打封闭的次数多了、尤其是对于运动员来说,甚至还有不小的副作用、消磨他们的职业寿命。但没有办法——全运会已经就在眼前了。就算没有全运会,繁重的训练任务和比赛也无法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修养治疗。
郁辞第一次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话,只能有些含糊地低低应了一声。
她不说话,薛忱却又笑了起来:“也没什么,就是想你了,所以给你打个电话。”
仿佛刚才的疲惫和脆弱全部都只是郁辞的错觉,一转眼他依然是平时那个像是有多动症一样站不住的少年,飞扬跳脱,毫无阴霾。
郁辞觉得自己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而后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是也像平时一样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来,压低了声音:“我也想你。”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有些傻气却心满意足的笑声。笑着笑着大概是又牵动了伤处,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下一秒就想起还在打电话,他又连忙咬牙忍了下来。
郁辞又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却只当做没有听到,语气如常地温声叮嘱着:“你自己尽量多休息,打封闭也不是万能的。我还想看你打很多年球呢。”
薛忱傻笑着答应了下来,怕打扰她中秋节和家人一起,又说了几句就体贴地挂断了电话。郁辞放好手机,抬头就见郁桓正站在自己身前几步远的地方。
她这才意识到从听到薛忱喊疼开始自己就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郁桓就一直站在前面不远不近的地方,耐心地等着自己。
郁辞赶紧跟了上去,郁桓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一个人拎了所有的水果、也没有把原来的那一袋还给郁辞。
郁辞挂了电话以后就有些心事重重,也没有意识到这些,跟着兄长回了家,然后就见郁桓洗了水果端给长辈们以后,过来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很久没拿毛笔了吧?今晚月色不错,画幅画吧。”
郁辞摸不清他究竟是什么用意,不过还是乖乖跟着他进了书房。
有阵子没有拿起过毛笔,她又费了些功夫才把笔墨纸砚都一一找出来铺好。郁桓也不看她,坐在一旁的窗边看书。
郁辞起初还有些手生、再加上有心事,刚一起笔的时候几乎有些不成章法。她又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慢慢地才终于又找回了些熟悉的感觉,渐渐沉下了心来。
最后一笔收笔的时候,郁桓终于起身过来看了两眼。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他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毛笔,又蘸了墨落在她画上留白的位置: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她从小学画,郁桓学书法,向来气势磅礴的笔迹里这一回却像是柔和了许多、甚至几乎是带着几分缠绵的意味。
郁辞愣了下,脸上刷的一下就红了。
郁桓放下笔,揉了揉她的头发,叹了口气:“中秋节也心不在焉的,这心思就差都写在脸上画里了。干脆还是我替你写了吧。”
郁辞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脸,叫了一声“郁桓!”
破天荒地居然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以前是交通不便、出个门就联系不上,现在倒是不一样了,飞机高铁都方便。”郁桓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意有所指,“中秋假还有两天,明天你爸妈就又要出远门了。”
郁辞的父母都是考古系的教授,成天在野地里风吹日晒的,一年里都少有能在家的时候。
郁辞舒展了一下因为站久了而有些僵硬的身体,终于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托着腮看他:“看破不说破,这句话是你教我的。”
郁桓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我说破什么了?”
是啊,确实是什么都没有说破。
郁辞没好气地点了点头。
郁桓已经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郁辞也不帮忙,还在原地坐着、看着他把笔墨砚台都一一收好放回原处,然后又举起那张画认真地看了起来。
看了两眼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回过头来看了看郁辞、用心良苦地叮嘱了一句:“交通现在是发达了,但自己要把握好分寸。三思而后行,保护好自己。”
郁辞第一反应是呆了一下,随即难得孩子气地把沙发上的抱枕一把扔了过去:“郁桓你想什么呢!”
这天中秋的晚上,郁辞的微博里难得地发了一张国画,画上题的那两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的诗句格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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