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朝廷花大力气彻查,找到一些线索,也不可能指向他。假如朝廷找到曹侍郎的仆人,发现当日曹侍郎最后是跟自己在一起,他最多有嫌疑;假如发现曹侍郎的马车被刀气砍成两半,又从江水中捞出曹侍郎被刀气砍碎的尸体,最多会认为是一个刀客所为,而刘知易文不成武不就,根本不可能是凶手。
基于这些判断,刘知易有恃无恐,直直看着王朝栋。
王朝栋摇摇头:“我没有证据。我也不关心证据,我只想知道,人是不是你杀的?”
刘知易道:“我拒绝回答。”
王朝栋皱眉:“还真是你杀的!”
王朝栋有些惊讶,一个三品的文官,四品的修为,死于一个童生之手,让人难以相信。
刘知易冷哼:“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王朝栋挥挥手,真气挥洒,洒在一旁半掩埋在江水和泥沙中的一堆木片中,木片立刻激发出了淡淡白光。
“蛛丝马迹!”
又一道法家真言。
刘知易看到,木片上的白光,仿佛活了一般,形成一道道细丝,从木片上向外扩散,大多数光芒细丝爬向了江水,隐没在滚滚江面上。但有一道细丝,爬到了刘知易身上。刚才王朝栋应该就是通过法术追踪到了他,才出手把他从桥上抓到了江边。
王朝栋指着这道白线质问:“你还有何话说?”
刘知易冷笑:“这说明不了什么。最多证明我跟这堆碎木片有关系。”
王朝栋疑惑:“你要跟我辩法?”
刘知易摇头:“没兴趣。我可以走了吧。”
王朝栋摇头:“你可以试试。你能杀曹华,可以试试能不能杀我?”
刘知易没有动手,开什么玩笑,能杀曹侍郎,是因为曹侍郎当时重伤。王朝栋可是正经三品大员,具体实力应该也差不多,三品刀客一道刀气,怎么能杀死他?更何况刘知易跟他没有仇怨,犯不着生死相搏,杀曹华,是因为曹华在阴谋害他,害他的家人。
刘知易哼道:“你到底想干嘛?”
王朝栋明显不想让他走,目的不明,虽然在询问刘知易是否杀了曹华,可这个问题背后是什么,刘知易一无所知。
王朝栋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杀曹华的?”
刘知易道:“你无凭无据,不要污蔑人。”
杀曹华是坚决不能承认的。
王朝栋道:“我说过,我不需要证据。”
刘知易冷笑:“你一口咬定是我杀了曹华?”
王朝栋道:“不然还能是谁?”
刘知易无奈:“假如是我,你又如何?”
遇到这种不讲理的高手,刘知易只能无奈,但依然不承认,以假设试探。
王朝栋道:“送你去见官。”
你奶奶!
刘知易想骂人,无凭无据非要说人是他杀的,然后还要去送官,要不是人真是他杀的,他心中早就生起窦娥之冤的感觉了。
“凭什么?”
刘知易问道。
“凭你杀了人,还不够吗?”
“杀人一定有罪吗?”
说了没兴趣辩法的,到底还是辩上了。
“杀人自然有罪。”
刘知易反问:“有人拿刀杀我,我拿刀杀之,可有罪?”
王朝栋摇头:“算自卫。曹侍郎要杀你?”
刘知易没有正面回答,反问:“有人拿木刀杀我,我以为是钢刀,拿刀杀之,可有罪?”
王朝栋思虑了片刻:“算自卫,无罪。”
经典的法理,从当事人角度出发,当事人以为对方要杀他,反击杀人,都算正当防卫。这点道理,王朝栋还是懂的。
刘知易又问:“有人阴谋害我,我拿刀杀之,可有罪?”
王朝栋沉思的时间更长,最后依然说道:“算自卫,无罪。”
刘知易继续问道:“那我可以走了吧?”
王朝栋点头。虽然刘知易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他是否杀了曹侍郎,一切都在假设中辩论,却给了王朝栋想要的答案。
作为一个侍郎,他已经明白了情况。曹侍郎阴谋加害刘知易,至少刘知易认为是这样,所以反击杀了曹侍郎,站在当事人立场,刘知易是自卫不假,至于曹侍郎是不是真的阴谋害他,刘知易没有证据。
至于曹侍郎为什么要坑害一个小小的书生,为官多年的王朝栋很快就有了猜测:
“你是春风亭亭长之子吧?”
王朝栋瞬间就洞悉了真相,徐谦案沸沸扬扬了一个月,上百朝官因此弃冠辞官。王朝栋是其中推动者,他了解许多情况,比如春风亭长一家逃亡,也审过曹华的车夫,知道曹华最后出现,是跟刘家的小儿子在一起。
把这些线索结合到一起,不难猜测当时发生了什么,曹华明显想把罪责都推到刘亭长身上,被刘大刀的儿子杀死,不冤枉。
刘知易也很惊讶王朝栋猜到他的身份,不过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身后又传来声音。
“你若是想去太学学法,我可以举荐!”
刘知易没有回头,上次跟刘知易说举荐他去太学的也是个侍郎,已经被他杀了。脚步匆匆的离开河滩,不想跟这种人扯上任何关系。
走上河堤,心情沉重。太后垂帘,给徐谦案定案后升起的轻松心情一扫而空,这件事没完,有人还在追查!
刘知易不知道王朝栋明里辞官暗中追查到底是他个人的行为,还是幕后授命于什么势力,总之又是一个他惹不起的麻烦,希望不要牵扯上他。依然只能被动等待,无法抉择自己的命运,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让他不由产生一种,“我太卑微了”的屈辱感。还有强烈的不安,对未来充满忧虑。各种负面情绪,让他心情低沉起来。
一直走到家门口,心中那口郁气都没有消散。抬头一看家门口的封条已经拆除,大门敞开,心情才好了一点,大踏步走进家门,嘴里呼喊起来。
“爹、娘,大哥,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隔着门前的照壁就听到院中回应。
“我儿!”
“二郎!”
“二弟!”
绕过照壁,看到三个身影正急匆匆奔向自己。
一家四口在院中相会,面面相觑,统统流下热泪。
泪水中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无妄之灾的委屈。
“好好的,哭什么!”
刘知易忍住眼泪,挤出笑脸,同时帮母亲擦拭眼泪。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父亲也挤出笑脸:“二郎说的对,该高兴。走,回屋说话。”
第十五节
久别重逢,一家人有说不完的话。
原来他们也是刚进门不久,不超过一个时辰。刘知易是在皇城外的及第楼,第一时间得到皇城里传出的圣旨后回家的,路上在河边被王朝栋耽误了一点时间,没想到父母三人却先他一步回来,因为他们躲藏的地方也不远。
那日,听了次子的话,连夜逃跑后,刘大刀一家三口,往北逃了十多里,逃进一座军寨中,军寨统领是他当兵时的生死兄弟。
因为是军寨,所以跟外界沟通顺畅,尤其是刻意留心之下,他们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甚至比朝廷八百里快马发的塘报还快。收到消息之后,因为担心刘知易,他们第一时间就赶回家中,结果刚进门没多久,小儿子就进了家门。
听完父亲的遭遇,刘知易觉得他们做的很对。当时最大的危险,其实不是朝廷官差追捕,而是曹侍郎可能暗中派出的杀手。逃入军寨,杀手就无可奈何,在军寨中抓人,一切都要摆在明面上。
刘知易也交代了自己的情况,隐去杀死曹侍郎的内容,只说自己中途跳江,然后被人所救,藏在夏京一直到太后垂帘,赦免从犯后才敢回家。
听完刘知易的说法,母亲马上捂着眼睛,父亲叹息几声,大哥则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好像很期待,他当成故事听了。
说完话,一家四口人开始自力更生,收拾房子。逃亡一月,家里变化巨大,大门贴了封条。挡不住人,家里的家当被人一扫而空,家徒四壁。
一想到一个月前,家里还有十几个下人,衣食无忧,母亲又不免悲从中来,涕泪横流。
倒是三个男人大难不死,有说有笑。
“二郎。你大哥想去从军,你觉得如何?”
他们住军寨这段时间,吃喝在军营中,大哥萌生了从军的念头,恰好刘大刀有门路,一句话的事情。
家中遭逢打击,不止刘知易一个人受到了刺激,恐怕父亲和兄长一定程度上也萌生了“得换个活法”这样的念头。
刘知易想了想,支持道:“大哥去从军,当然好了。其实我也有类似的想法。”
“嗯?”
刘大刀皱眉,两个儿子都去当兵,谁来传宗接代?
不等他反对,刘知易解释道:“我想去考太学。”
在刘大刀一句“开什么玩笑”刚到嘴边的时候,刘知易继续解释:“爹。我开悟了!”
刘大刀一句话憋了回去,憋的剧烈咳嗽起来,脸红到了脖子。
瞪大眼睛,声若钟鸣:“当真??”
刘知易道:“当真!”
刘大刀:“哪家?”
刘知易:“医家!”
医家虽然也是诸子百家,但终归不如儒家、法家、兵家,因为这三家可以做官,只有做官才可以光耀门楣。
但终归是诸子百家,总比衰微的武道要强,也不是不能接受。
刘大刀想了想,点头道:“甚好。学医事少。”
刘知易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有,大哥去从军,我去学医,爹,要不你辞官吧,带着娘浪迹江湖,岂不快活!”
刘大刀点了点头,然后用慈祥的口气说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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