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老戴

    第二天清早，徐闻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闹钟响，又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自己脸上啄了一口，又啄了好几口，然后房间里才恢复安静。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
    徐闻猛然惊醒，一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床边早已空空。
    想起昨天晚上答应喊老婆起床的承诺，再回忆起早晨迷迷糊糊的印象……终究还是让老婆扛下了所有。
    徐闻拍了拍脑门：平常睡觉都很轻的，怎么这次睡这么死，闹钟响了都没听见？
    他思来想去，最终只能把原因归结为……两次冲锋陷阵后，太累了！
    邪恶了邪恶了！
    因为对老婆大人的失信，徐闻觉得非常对不起她，但一想起昨天自己出现在片场后对她的干扰，他自比红颜祸水，又不敢再上山……
    想来想去，他只能选择在酒店里待着，等老婆结束一天工作后两人再温存一会儿，然后他再开夜车回江州。
    为了那几分钟的甜蜜，徐闻也是豁出去了。
    一上午都无所事事！
    吃完午饭，徐闻在山脚下随意逛了逛。
    今天天气意外的好，阳光明媚、雾气稀薄，听景区入口的管理员说，缆车也重新开了，直达山顶只要10分钟。
    徐闻本来计划好了晚上再见老婆，可一听到这个，又忍不住心动了。
    思来想去，他决定打电话给蓝蓝，先了解一下情况。
    电话很快接通，徐闻不禁感叹：有一个卧底多么重要！
    “喂，徐哥。”
    “蓝蓝，安然上午拍戏顺利吗？”
    “顺利，特别顺利，上午计划两场戏，到11点就拍完了。”
    “啊？！”
    “按照这个进度，今天没准4点前就能收工了。”
    “啊？！”
    徐闻彻底震惊了，搞不清楚状况。
    这……这怎么回事？
    昨天还因为自己的出现，沈安然激动到完全无法进入人物状态，怎么现在反而效率更高了？
    按理说，跟他在一起度过了一个甜蜜的夜晚，应该更不利于她进入角色啊！
    徐闻越想越觉得神奇，琢磨了老半天，才恍恍惚惚明白了事情的关键所在。
    沈安然的业务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最起码在对演技不那么挑剔的电视剧里，又是一个难度级别不算特别高的角色，对她来说完成起来并不困难。
    昨天之所以出现问题，是因为积累的思念到了一个临界点，而他的突然出现又让她过于惊喜，以至于情绪管理完全崩溃，一心只想投进老公的怀抱里。
    于是乎，戏也不想拍了，角色也抛到脑后，自然频频笑场。
    然而经过了一晚上的温存，沈安然的情绪稳定了下来，然后对二人世界的渴望让她得以高度集中，用最高的效率完成工作，这样才能尽快下山去找老公，享受难得的、余额即将耗尽的甜蜜时光。
    徐闻都能想到这丫头不停给自己心理暗示，然后激发出强大潜能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出声，又觉得自家老婆真是太可怜了。
    既然沈安然已经能够克服思念，成功进入人物状态，那他也没必要躲着不敢现身了，当下决定上山。
    买票、坐缆车直接到山顶，冬日山景壮阔秀美。
    剧组的拍摄场地离山顶不远，徐闻凭着昨天的记忆徒步过去，很快找到了。
    沈安然还在紧张拍摄着，但因为是中午，其他工作人员都已经在吃饭了。
    临时片场条件有限，大家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不管是大腕还是龙套，都随意在阳光下找个地方坐着开吃，比在帐篷里要暖和。
    徐闻没敢上去打扰，于是只能远远待着，看着老婆认认真真跟着武术指导学动作，一张脸几乎笑成痴呆。
    连身边有人出现都没察觉。
    “游客啊？”一个浑身血污的中年演员问。
    徐闻愣了愣，才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赶紧点头答应。
    他被这位大叔的装扮吓了一跳，头发凌乱、浑身脏污，身上还插着一把剑，鲜血淋漓。
    不用说，今天肯定是领盒饭了。
    演员和他打过招呼，也就不再说话，在他旁边蹲下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饭。
    这一下，徐闻就有点尴尬了，总觉得自己在这儿有点碍事，就打算离开。
    没想到，大叔看出了他的窘迫，连忙笑道：“没事没事，你看你的，我就是看这一块有太阳，过来晒晒。你看你的，不要管我！”
    作为一个历经娱乐圈沉浮，见惯了各种嘴脸的人，徐闻对大叔的态度非常吃惊，顿时心生好感。
    而男人刚才这一抬头，他也意外发现，原来这位就是在剧中扮演女主角父亲的演员，也是全剧最大的反派，是人物性格最复杂的一个角色。
    徐闻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也比较熟悉了。
    他的“大作”《琅琊榜》，这大叔演的是十三先生。
    现在，他又演了沈安然的父亲，那就相当于他的岳父了。
    嗯……奇奇怪怪的人物关系又增加了。
    这种奇妙的缘分，再加上对大叔的好印象，让徐闻不得不心生亲近，便也在他身边蹲下来。
    大叔并不排斥，又对他露出一个亲切地笑容，一边吃饭一边和他攀谈。
    “小伙子，这大冷天的还出来旅游啊？”
    “对，闲着无聊，出来走走！”
    “做什么工作的？”
    “记者，杂志社记者！”
    “哦，记者啊，那咱们也算是半个同行了！”
    “是啊是啊！”
    徐闻附和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大叔继续干饭，徐闻却因为他平和的态度，小粉丝心态大大激发，觉得这种演员活该大红大紫。
    于是忍不住继续攀谈：“老师，您是《琅琊榜》里演十三先生的那个演员吧？”
    大叔对于游客把他认出来，显得十分吃惊，随即又是前所未有的惊喜，显然当演员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有这种经历。
    作为一个演员，走在路上被人认出来，是那些明星的苦恼与晦气，但却是很多兢兢业业的小演员求之不得的荣耀。
    大叔的眼睛瞬间有光。
    “你喜欢看《琅琊榜》？”
    “嗯……看过！”
    “谦虚！你能把我认出来，那肯定是看了很多遍了！”
    徐闻笑了起来：“老师，虽然您演的只是一个小角色，但我觉得，您的演技还是非常出彩的。在没有交代前因后果的情况下，把十三先生对梅长苏的忠诚诠释得令人信服，这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您的演技，值得我记住您！”
    大叔当场愣住，万万没想到，徐闻会对他的表演给出这么高的评价。
    跑了这么多年龙套，《琅琊榜》是他职业生涯真正的起点。
    从那以后，他才正式结束龙套生涯，开始慢慢接一些有分量的角色，到现在，成了《仙祁》这部大ip里最大的反派……
    这一路走来很不容易，其中心酸苦楚自不必说。如今，他也收获了很多认可，但徐闻的评价截然不同。
    他没有说：你这一路走来，真的太有毅力了。
    他是说：当年那个小角色，你演得真好！
    这种具备细节的称赞，一下子就直击大叔的心，让他竟然一瞬间破防，眼里涌出些许波涛。
    “你这小伙子，还挺有眼光……”大叔赶紧笑着缓解情绪。
    还打算深聊两句，这时有工作人员来喊：“戴老师，马上到您的戏了！”
    大叔听见，二话不说赶紧起身：“好好好，我这就来。”
    一边说，一边把嘴里的饭猛嚼了几口，然后就飞一般地走了。
    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让徐闻瞬间无地自容。
    想起前世，自己作为圈内顶流，虽然演技不怎么样，但是不管是在剧组还是在综艺节目，那大牌耍的，比起关公的大刀也不遑多让！
    而反观这大叔，妥妥的实力派，只不过因为从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知道现在的机会来之不易，所以格外珍惜，自然也就敬重剧组的每一名工作人员。
    徐闻看着他因为身上插了一把剑而显得滑稽笨重的背影，突然为自己前世的很多行为感到不耻，同时对他的好感，也大大增加了。
    他连忙掏出手机，搜索《琅琊榜》，找到演员列表。
    一直翻到第四页才看到“十三先生”这个角色，演员名字叫戴寅。
    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不一会儿，徐闻就看到了戴寅和沈安然的精彩对决。
    按照剧情，今天确实是戴寅领盒饭的日子，但作为全剧最大的反派，他当然也没那么容易杀死，需要反反复复折磨好几遍，才能把这份盒饭吃到了手。
    所以，在被一剑穿胸后，戴寅还要与正派大军大战三百回合，最后死在自己亲生女儿的手上。
    整个过程，山上风起云涌、火光四射，场面庞大而壮观。
    而全程，戴寅都保持着高度的角色沉浸，与刚才和徐闻攀谈的平和不同，极度癫狂简直是判若两人。
    和他一比，之前被徐闻夸赞演技精湛的老婆大人，竟然也显现出一丝稚嫩，足可见这位大叔多年演戏的厚重积淀，以及对人物的深刻理解。
    最后，戴寅在亲生女儿的致命一击下丧命，临死前那种惊愕、绝望、懊悔、醒悟，以及对女儿的愧疚和不舍，在没有台词的几秒钟里，被他用深沉复杂的眼神和泫而未泣的浊泪，诠释地淋漓尽致。
    在他的带动下，沈安然也彻底沉浸在人物中，整个人崩溃嚎啕。
    “停！”
    导演大喊一声。
    全组人员好似大梦初醒，山腰上瞬间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
    工作人员赶紧把戴寅搀扶起来，眼神中皆是敬佩，而戴寅却仍是谦逊客气，对众人的赞许频频拱手致意。
    若说刚才那精湛的表演，已然让徐闻从头惊到了脚。
    那现在，这份超然物外的谦卑和从容，更叫他发自肺腑地感动钦佩！
    这才是真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