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以北,燕山脚下,有一座占地广大的庄子,本来是皇庄,但是这段时间却交给了锦衣卫,确切的说交给了锦衣卫指挥同知陈昭手中。
如今已经是十月,陈昭安排人用马匹拉着碾子把庄子的地压了一遍,能平整的地方都是平整了下,整成了一个训练场。
这天一早,城门刚开,陈昭率领亲卫出城,来到了这个庄子,庄子草场的西边立起一个木台,陈昭就站在这木台上等候。
等到太阳稍高了些,开始有锦衣卫的人来到了。
陈昭站在木台的边上,身边站着三名锦衣卫千户,一个是久随林如海的皇家供奉,明面上的身份是锦衣卫千户李隆,他从将这回京述职,被皇帝安排给了陈昭。
另一个则是那日见到他的威风,便投奔过来的一个千户,名叫孙连城。
还有一个叫赵汉德,也是一个眼皮子活的家伙。
陈昭手下的亲卫都在木台前的空地上,空地上用白灰画出一个个格子,有人前来,亲卫问明白来历,就安排到某处站立等待,也就是按照该人所在的百户编制分配位置。
陈昭之所以选这个庄子,就是因为这个庄子占地广大,两千人容纳其间没什么问题,可现在木台前的空地上人稀稀落落。
“我大概看了下,也就是六百人左右,两位的直属百户肯定来了,再就是亲近的人也来了,其余的人就管不了了吗?”
陈昭望着空地,笑着向孙连城和赵汉德问道。
陈昭是锦衣卫新人,孙连城当即知无不言:“大人见谅,咱们亲军中的勾当也就是如此,小的若是管多了,得罪人不说,上面恐怕也要有责罚!”
陈昭嘴角一咧,表示秒懂。
无非是上下制衡的问题。
京城是天下脚下,一个千户是不能有效的控制下面的百户的。
这可关系着京城的安危。
毕竟千余人在手,实在是个敏感的力量。
陈昭点点头,又道:“两位千户手下一共千余人,新兵却只有四五百人,其余老卒怎么这么多?”
赵汉德接上话:“大人,如今太平时节,没什么大事,新兵入行也得不到提升,一般都得到四十岁了,差不多才能办差了,这样的人做事稳妥,不怕在天子脚下惹祸,所以锦衣卫主要用他们。”
陈昭叹了一口气,也明白这帮锦衣卫底蕴深,也都退化的和那帮文官系统差不多了,什么事都不教,只靠自己琢磨领悟,而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古往今来,概莫能外啊!
“锦衣卫要整训,这份公文经过沙都堂及本官的签字,想必已经通知到诸位的手下各处了吧?”陈昭淡淡的问道。
“回禀大人,都知会到了,先是召集各处百户通报,然后骑马各处盯着他们传过的。”
“属下这边直接安排信得过的一处处去盯,都是知会过了!”
孙连城和赵汉德两人忙不迭的答道,陈昭点点头,开口说道:
“卯时一刻开城门,辰时半来此集合,军令上是这般说的没错吧!”
“大人说的没错,军令上正是这般说的。”
陈昭笑着说道:
“现在已经到辰时了。”
说完就朝着木台上走去。
两个千户对视一眼,忙按照原先的吩咐站到预定的位置。
大空地上差不多站着六百多人,只不过这边几个人,那边一堆人,看上去乱七八糟。
有的在那里谈笑聊天,有的彼此啊互相搭着膀子较劲,还有的直接坐下,不知道在说书还是在下棋。
其实他们进来的时候,陈昭的那些卫兵早就给他们安排好了位置。
但是很显然,根本没有人去听。
反而一个个的随意站立,人声嘈杂,比菜市场还要乱,还要热闹。
“便是扬州码头货运客流繁忙,也没这么杂乱不堪。”陈昭背手站在木台上笑着说道。
他的心腹手下林飞,本来是巡盐御史衙门的盐丁孔目,此时跟随陈昭做了一命锦衣卫亲军士卒,现在就站在他前面,回头道:“大人,京城是天子脚下,本来因为一个个都是人杰,但是现在看来,他们不过是一群草包混帐,这样的家伙若是出现在咱们扬州训练之时,只怕全用军棍打死了。”
“呵呵,百年沉淀,泥沙俱下,这帮铁杆庄稼不缺薪水,不缺玩乐,却没什么差事要做,没几个上进的,有这般表现,实在是正常,毕竟这里不是边关,也不是扬州。”
陈昭笑着回答道,左右看看,又抬头望了望太阳的位置,朗声说道:
“林飞,让这些需要整训的都集中到东边去,态度和蔼,笑脸相对,别动气,更不许动手。”
林飞心中一凛,立刻大声应诺。
眼睛扫过陈昭,只觉得这位前主子,现在的主将,如同化身一只老狐狸,对着下面的一群兔子露出和蔼的微笑。
按照大人平日里授课的时候说的,这叫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又或者是文人写文章的风格,唤做欲抑先扬。
用大家都听懂的话,就是先礼后兵。
“大人不愧是要参加科举的举人老爷,这肚子里的弯弯绕真多。”
林飞心中想着,便领命过去办理,陈昭的亲卫们得了命令上前,开始劝这些人去西边去,陈昭命令下达,亲卫们就算心中对整训的新兵再怎么鄙视也要遵守。
站在木台上,下面的情景看得很清楚,正在那里聊天高兴的锦衣卫兵卒们对有人打搅十分的不耐烦,不过陈昭的亲卫好言好语,他们也就是埋怨几句,还是去往了东边。
毕竟外面有人进来要走西门的,全堵在那里也不好。
有人心里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全不理会。
费了好半天功夫,那些人全都去了东边。
有几个本来想不给陈同知面子的,但是看到大部分人都过去了,陈昭的亲卫一个个笑容满面的,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就没强站着不挪窝,一个个的都过去了。
“林飞,既然他们都过去了,你安排几十个人都看好,不许新来的过去,一个也不行!”
林飞默然点头,带领手下又去忙碌了。
几十个亲卫一字排开,站的笔直,如同一道直线,将东边的那几百人隔开了。
看着这些人站姿如标枪一般,台上的陈同知似乎也没做别的,于是该聊天的继续聊天,该唱戏的继续唱戏,甚至还有人直接坐下,在地上划了格子,摆开阵势下棋。
新来的人被亲卫们拦住,不让进到东边人群,骂骂咧咧几句,却没怎么坚持。
但是彼此之间的畅谈,声音就更大了。
“听说没有,这陈昭披甲骑马去上任,沿路上被五城兵马司拦了两回,沙都堂他们也都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是闹笑话还是丢人现眼!”
“看他那装腔作势的样子,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呢。”
“在扬州除了几个盐商,就把尾巴翘上天了,居然还想在天子脚下耍威风。”
“人家只干半年,成不成都去参加会试做状元,所以他就觉得自己底气足,可是我们锦衣亲军自成体系,和文官不搭界,谁理会他的狂妄?”
“训练新兵,以为自己是边关的将军呢,人模狗样的,弄得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早知道就不过来了,兄弟们去听戏多好。”
“说的也是,今晚锦湘楼聚聚,听说有大同来的姑娘,和南边的风味不同啊!”
这议论声此起彼伏,声音还挺大。
显然,不少话是故意说给陈昭亲卫听得。
不过,陈昭的那几十个亲卫被陈昭教导了四年,各个读书习武,人人都是军官种子,对于他们的冷嘲热讽,丝毫不往心里去。
所谓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为上将军。
眼前这点七嘴八舌,才哪到哪。
所以一个个依旧如标枪一般站立,丝毫未动。
又过了一会,陈昭偏头看了看曰晷,笑着说道:
“巳时一刻了!”
随即扬声道:“关门,其他人都不要进来了!”
“是!”马上有陈昭亲卫跑去关门。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依旧有兵卒要进来,但是大门慢慢关上,又不让他们往里走,半点面子也不给,那些迟到者却也没几个在乎的。
许多人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不少人还高声怪叫、吹口哨。
还有人冲着熟识的人喊道:“张老五,兄弟们先去福清楼了,不等你了!到时候没了姑娘,你可别给我们急。”
“李老六,我们先去丽春楼玩着,你也别急,今晚赶到了也有你高乐的时候,反正你那方面也不行!”
里面立刻有人回骂:“放你祖母的狗匹!老子一个顶你们四个!”
“哈哈哈,那你在里面慢慢耍猴吧!”
有人大叫,有人笑骂,乱成了一团,不过大门还是关上,陈昭看了看大门的方向,笑着点点头,开口说道:
“让下面安静下,本官有话要说!!”
陈昭的亲卫彼此对视一眼,已经感觉到即将而来的暴风骤雨,一个个的憋着笑,继续和颜悦色的吆喝,让大家安静下来。
既然陈同知的亲卫这么会做人,诸多兵卒虽然不在意,可是总要给个面子。
于是用了一炷香时间,乱糟糟的场面慢慢安静下来,陈昭站在高台上,向前踏了一步,大声叫道:“算算这个点,是大家喝茶听戏的时间了,本官也不打算耽误时间,只下一道军令!”
“哈哈哈……”
“这陈同知也是同道中人?”
“这么风趣,看样子倒是没有读书人的酸腐。”
“且听听咱们的同知大人说什么。”
众兵卒一阵七嘴八舌的叫道,
而此时陈昭面容一整,语气突然变得平淡,声音不大,却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如同就在每一个人旁边说话似的。
“按照军法,迟到者每人四十军棍,立刻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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