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老二这辈子可谓顺风顺水,人生中的前半程有亲哥护着,后半途眼看着贺氏要凉,却又窜出了贺绮嘉力挽狂澜,大家想象中的败家子散尽家财流落街头的好戏没有发生,女人把贺氏攥到手心里,贺仲辛的地位仍旧稳如泰山。
日子能过到这地步,搁谁都要忍不住称赞一句会投胎。
凌晨,贺仲辛听见楼下的动静探出头去,只见尤嘉出门常坐的那辆黑色轿车开进庭院驶入地库,佣人们也纷纷忙碌起来,为她放好洗澡水,端上新熬的醒酒汤。
家里的这些人向来只围着能当家作主的人转,从前是大哥,现在是尤嘉。
他几乎快要忘记大哥去世前这个家到底是什么样子了,大概一个是因为不能祭奠,再有就是他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人可以不长大吗?
——似乎真的可以。
母亲去世后大哥把他的事情都管了起来,既当爹又当妈,没过几年亲爹也没了,大哥自己扛起贺氏,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有好事的人在他耳边挑唆,说大哥这是要独吞家产,说他也该为自己打算才是。平日里最讲哥们情意的他想也没想就捡起手边红酒瓶,给眼前的人开了瓢。
大哥知道他不是读书做生意的料,从来没有逼迫他什么,相比能帮助自己分担肩头的担子,他更希望自己过得快活。该给自己的,大哥从来未曾少过,甚至比他该有的要多得多。
自从母亲去世后,这个世界上便只有他们兄弟相依为命了。大哥护着他,他也愿意为大哥豁出一切。所以哪怕他给那个人的病例做手脚,贺仲辛也只当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所以……是报应吗?
大哥也像爸爸那般,以同样的病症死去。
大哥走后,尤嘉又把自己身边的事情接了过来。她不强求他“上进”,但也不许他再碰那些高危运动。
前尘往事都甩到一边,贺仲辛从楼上下来,正好迎尤嘉进门。
女人穿着纯黑的露肩长裙,乌发挽成一个髻,更衬得脖颈修长,红唇娇艳,肌肤白到发光,她懒懒地往他那一歪,任由贺仲辛抱了个满怀。尤嘉面上的两片酡红,媚眼如丝,身上也沾着微醺的酒气。
“又喝酒。”叁分嗔怪,叁分抱怨,他觉得自己可能把古时深闺妇人的幽怨劲儿学到了精髓。
她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有些惆怅地感慨,“我到底年纪轻资历浅,还没坐稳位置,总要多喝几杯,彼此面子上才勉强过得去。”
贺仲辛闻言,眼里的眸光顿时黯淡几分。他不是小孩子了,能体会到尤嘉为了贺氏付出多少心血,回想起大哥刚刚执掌公司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早出晚归,前尘往事迭在一起,顿时对尤嘉更加怜惜。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总有人替他担着这担子,让他能够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他仍旧是那个贺家二少,外头人对他仍旧毕恭毕敬,只是这次贺仲辛终于开了点窍,纵情恣意了叁十年,是时候担起些许责任来。
扶着尤嘉回房休息,一路上心思千回百转。她旁若无人地躺进浴缸,本该是让人心旌摇曳的场景,然而见到她愈发清减的身体,贺仲辛却只觉得心疼。
尤嘉朝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今天不行。”
贺仲辛怔了片刻,才意识到尤嘉在说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一边说,一边把洗完澡的尤嘉裹着浴巾抱起来放回床上,一双大手在女人的肩颈上揉捏,那里僵得不像话。少年时好动,喜欢骑马飙车翼装飞行,肆意玩了一天后翌日根本起不来床,从那之后他就特地学了一手,没想到竟然还真派上了用场。
“以后,让我帮你吧。”贺仲辛一边按摩一边开口,手下的人却愣住了。
他察觉到什么了?想夺权了?这是尤嘉下意识的想法,几乎下个念头就是让这个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消失。
“怎么?”她状似无意地问他,“想换车了?”
贺仲辛被这话噎得哑口无言,他从未想过自己在尤嘉心中是这样的。但回想起自己的那些“光辉事迹”,她这么想又的确合情合理。
“不是……我是觉得你太辛苦了,我,我想帮你,虽然我可能什么都不会,但我可以学,多一个人,总能让你不那么累……大哥已经不在了,我不想再失去——”
贺仲辛的那个“你”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尤嘉抵住了嘴巴。
他的意思她懂了,神情也不似作伪。尤嘉按下杀心,几个念头从心里闪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教自然是可以教,只不过要派人从头教起,等他掌握的七七八八,自己早就江山稳固……
她知道自己这是多疑,但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她费尽心思才走到今天的位置,可不想在阴沟里翻船。
这一夜清宵漫长,他只觉得越来越看不清她,两个人看似愈发亲密,但还是越来越远。
她越来越像大哥,贺仲辛甚至有些渐渐忘记了她最初的样子,那个如弱莺一般婉转呻吟的女孩儿,虽然容貌并未发生多少改变,但气质却迥然不同。甚至……会让他感到畏惧。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贺仲辛想不明白,默默叹了口气,替尤嘉掖好被子后离开房间。
活了半辈子,糊涂了半辈子,究竟什么才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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