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停住脚步,低声说道:“到了。”
到了?
阿珂微微一怔,借着清冷的月光四下打量,不过她看了半天,也没法从郁郁葱葱的树木中,找出那颗师傅父亲上吊的老歪脖子树。
其实这并非她有雀蒙眼,而是现在的老歪脖子树,根本就不如后世好找。
后世这颗树属于景点,周遭有隔离带,还立了两块大石碑,但现在除了一根黑乎乎的锁链,什么也没有。
阿珂瞪大了眼,看了半天依旧一无所获,只得向陈冲求助。
“在你身后。”
陈冲指向一处,轻声说道:“仔细看,树上有铁链的就是。”
少女顺着男人手指处看去,只见黑暗之中,静静矗立着一棵腰粗的树。
这棵树很普通,既没有奇特的造形,也不是高耸入云,甚至连它的直径,在周遭众多树木中也不出挑,唯一能将它和同类区别开的东西,就是围在树身上的铁链。
铁链约有儿臂粗,黑乎乎的并不起眼,若不仔细看,甚至会被误认为树藤。
看着绑缚锁链的槐树,阿珂心中涌起一股温暖。
师傅养我十几年,从没告诉过我爹娘的一点事迹,时隔多年,我得知自己身世,第一次见到和爹有关的东西,竟是被自己爹逼死皇帝的上吊树。
这是何等的奇异缘分?
阿珂轻轻摩挲着树干,细长娇嫩的手指,缓缓抚过冰冷的铁链,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自豪——这是大明皇帝自杀的地方,大明的皇帝,是被我爹打败才自杀的!
“爹......”
两行清亮的泪珠从眼角滚落,少女低声呢喃道:“你在哪儿......”
“怎么了妹子?”
听到少女低语,陈冲下意识问了一句。
阿珂连忙擦干泪痕,强笑道:“陈大哥,这棵是什么树呀?”
男人也不知是真没听清,还是假装不知,笑着说道:“这是一棵槐树。”
“槐树?”
阿珂心中一突,连忙几步退到陈冲身侧,低声嗔怪道:“陈大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怎么了?”
见她这幅样子,陈冲有些纳闷:“有什么问题吗?”
少女偷偷瞟了槐树一眼,磕磕绊绊解释:“我听老人说,槐树可不能乱栽,容易招来邪祟鬼怪......”
说道这里,她似乎想到什么一般,忽然打了个寒颤,又向陈冲靠近了几分。
“陈大哥,我还听人说,如果有冤屈的人死在槐树附近,变成的鬼会特别凶,还会和槐树一起成精的,要不,咱们还是离它远着点儿吧......”
陈冲哑然失笑,正准备打趣少女几句,却发现她牙关真的在打颤,也就熄了作弄的心思。
回忆片刻,他笑着安慰:“妹子莫怕,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法,都是那些走乡串户的方士编的,对了,你知道姜太公吗?”
少女虽然不信,但陈冲的分散注意力大法还是奏效了:“封神演义里面的姜子牙么?我知道,听说书先生讲过的。”
“对,就是那个姜子牙。”
陈冲点点头:“姜子牙写的《太公金匮》里说过这样一件事,周武王问他,天下的神那么多,好的坏的都有,万一祂们闯进自己家里怎么办?”
“快说说,姜太公怎么说的?”
少女瞬间被勾起好奇心,不自觉抓着男人的手臂催促起来。
在这个时代,姜子牙不仅是武圣,还被尊为兵家祖师,还是十分有地位的。
至于关二爷封武圣,也就是前些年顺治刚下的旨意,许多地方并没有执行的很彻底。
在有《封神演义》加持的情况下,姜子牙的人气,并不比关二爷低,毕竟对平头百姓来说,神魔斗法远比三国争霸有趣。
百十年来,经过众多说书先生口舌传播后,即便是目不识丁的大老粗,也知道姜太公代天封神、辅佐武王伐纣、开创大周八百载江山的故事。
陈冲侧身看着阿珂,也不知是不是刚被泪水滋润过的原因,少女眼中始终润润的,微微圆睁的双目,总给人一种明眸善睐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的欣赏片刻,这才解释了起来:“姜太公对武王说,你把槐树种在院子里,这样的话好神能进来,坏神就进不来啦。”
姜太公真的这么说吗?
阿珂的小脑瓜有些混乱,一时也不知道该信谁才好。
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听的都是乡间村妇传的闲言碎语,而陈大哥说的有理有据,想必可信度更高一点吧......
感觉自己似乎闹了个笑话,阿珂双颊一红,耳根都开始发起烫来。
陈冲自然不会揭破,他若无其事的说道:“不过你说的说不定也有道理,我看过一本书,里面就记了一个槐树成精的故事。说是有个富家小姐年少横死,家人不慎将她埋在槐树下。
没想那槐树,是个得了道的妖精,不仅将小姐魂给拘走了,还逼她去害人,幸好有个高人路过,这才铲除了树妖,最后那小姐以身相许,两人双宿双栖......”
阿珂一听双眼立刻亮了:“陈大哥,真的有这个故事吗?书叫什么名字啊?”
“当然有!书叫......”
刚说到一半,陈冲忽然反应过来——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现在还没写完吧?
蒲松龄开茶馆换故事,似乎是从康熙初期开始,前前后后写了几十年,直到六七十岁才完全成书。
现在才康熙几年?
只怕蒲松龄现在还在收集素材,那些脍炙人口的故事,也多半只是一堆手稿。
见陈冲忽然没了下文,阿珂开始怀疑:“陈大哥,你不是在骗我吧?”
“那怎么可能!?”
陈冲一口否定:“你看我是那种人么?”
少女轻轻哼了一声:“那你说,那小姐叫什么?那高人是老是少?”
男人干咳一声,随口胡扯道:“那姑娘叫聂小倩,那高人么,是个修为精深的陆地剑仙,长相可谓是仙姿玉骨,差不多和我一般英俊。”
阿珂见他说的恳切,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的,也就暂时信了几分。
陈冲看她没了怀疑,再次施展转移话题法:“妹子,你可知道这槐树名字叫什么?”
“一棵树也有名字吗?”
阿珂转头看了一眼,惊讶道:“莫非里面还有什么典故不成?”
陈冲正准备接话,忽听不远处传来枯枝断裂之声。
有人!
他心中一凛,立即将少女拉到身后护住,刚要让来人通报名讳,就一个幽怨的女声从暗处传来:“这树,叫‘罪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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