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宿的第二天,吃完午饭后,千临涯坐在正厅的沙发上闭目养神。
过了几分钟,清水刹那散步似的走过来,默默在他对面的一张沙发上坐下了。
千临涯微微睁开眼,看到两条笔直的长腿,遥遥伸向自己这边,停在离自己双脚前一个巴掌宽的位置。
少女也闭上了眼睛,似乎只是单纯来这里休息,恰好挑到这里。
然而千临涯心知肚明,她渴望待在他的身边。
千临涯再次合上眼。他也是一样。
这样安静的,呼吸着清水刹那身边的空气,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可代价就是,再也睡不着了。
经过昨天的纷扰,两个人的关系恢复了正常,本来应该没问题的才对。
没错,本来。
整个上午,他们都在使用厨房,在清水的带领下练习怀石料理。
由于他毫不吝惜地在料理这项技能上投入了5个技能点,现在他的料理技术已经突飞猛进式地成长了。
他还剩余挺多空闲技能点,打算分批次慢慢投入到料理技能上,直到最终将这个技能点到20级,成为料理方面的专家。
宫城美咲虽然在怀石料理上一窍不通,但借着多年帮全家人做菜的经验,点拨之下进步也很快。
鹰司青叶虽然是个大小姐,但好像也接受过传统和食教育,在料理方面的领悟力很强。
然而今天有个人不对劲。
那个人是清水刹那。
今天的她在,在千临涯眼里,有点怪怪的,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教授料理时,如果千临涯提出了什么问题,她在回答时,总是欲言又止。
不主动和千临涯说话,必须要跟他强调什么的时候,她会告诉宫城,让宫城给千临涯递话,就算两人面对面站着。
有时候明明是在对他说的话,却总是面向着宫城和鹰司,一眼都不看他,让两人摸不着头脑。
但是有时候千临涯蓦然抬头,会看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发现视线相触后,她又迅速收回目光。
最诡异的时,每次千临涯跟她撞上视线,看到她的眸子,都会觉得心中一阵悸动。
能像现在这样安静地相对坐着,让他觉得两人至少不是不能面对面,倒是心安起来。
可是这样一来,也睡不着觉了。
清水的存在感变得异常强大,好像某种宇宙意志,无形中给他施加着压力。
就算闭着眼,也因为她的存在,让小腹上方始终盘桓着一股暖流。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自从来到栗驹山这边,夜跑的习惯被彻底打破,他总感觉已经被降服了的【强欲】,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尤其是在清水身边时。
看到她安静恬淡的模样,胸中会冉冉升起想要按住她抱她的欲念。
宫城美咲一路小跑过来,停在千临涯身旁,端起桌上千临涯的茶杯,一饮而尽之后,发出痛快的声音,然后在他旁边坐下,沙发富有弹性的坐垫晃荡起来。
两个人之间隔了一个座位,宫城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起来。
“喂,美咲,安静一点,我都被你吵醒了。”
宫城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师傅这么有精神,肯定是没睡着啦。”
“虽然刚才没睡着,但马上就要睡着了。而且小点声,清水也在睡觉呢。”
千临涯已经彻底清醒了,睁开眼,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下坐姿。
宫城美咲仔细打量了一下对面的清水一番,用耳语的音量说:“师傅,清水同学睡得很死。”
“也许她是容易惊醒的类型呢?”他也用耳语的声音回答道。
“昨天晚上她都没有怎么好好睡,现在绝对很困了,肯定睡得很死。”
“啊?你怎么知道?”
“昨天晚上我半夜醒了一次,发现清水同学还翻来覆去的。”
“唔……”
那么,昨晚的清水的情况,大概是跟自己一样了。
“我说,师傅,你们真的没有在交往吗?”
千临涯拿眼睛看着她:“这已经是你第三次这么问了。”
“感觉你们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咳,”对面的清水忽然清了清嗓子,慢慢睁开了眼,“我们没有在交往。”
两人顿时都很尴尬。
“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美咲,安静一点’的时候。”
“那不是最开始吗?”
清水刹那把头偏了过去,似乎不想再接他的话。
千临涯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往外面走去。
“师傅,你去哪儿?”
“我要去跑跑步冷静一下。”
掀开旅馆门帘的时候,迎面而来的热浪差点没给他冲回去。
此时正是最热的7月,即使是在栗驹山的山野之中,没有遮挡的柏油马路在太阳的照耀下,也变成穿着鞋子都会烫脚底的物质。
刚从门口走到庭院大门,千临涯就感觉腹股沟开始有潮湿聚集。
明明是想压下去的热量,此时又翻腾了起来。
“师傅!”
宫城美咲从后面小跑着跟上来,夸张地张嘴道:“呜哇!好热!”
“你过来干什么?”
“想陪你一起跑。”
千临涯没有理由拒绝她的随从,但是计划中的跑步还是变成了散步。
从公路旁的山上伸出来的树冠,刚好成了良好的遮阴处,两人顺着阴凉的地方往山下走去。
千临涯热得口干舌燥,宫城美咲却在一旁喋喋不休,说着怀石料理方面的事情,说她学到了那些内容,以及有哪些感悟,还谈起清水的料理水平,她没有吝啬自己的赞誉。
宫城在除了cosplay以外的其他方面,都是一副努力就输了的样子,唯独在料理这块儿又燃起了斗志,千临涯不明白这是清水教得好,还是激起了她的斗争精神。
他在一旁听得多,说得少,是不是点头附和一声,然后静静看着宫城脖子上沁出的细碎汗珠。
“……那啥,其实我对自己的料理水平还挺有自信的,别看我一直师傅师傅的叫,师傅你啊,可别掉队。”
“怎么,你想下克上?”
“说不准哦!”宫城冲他眨了眨眼,“如果我的料理水平凌驾于你了,我欢迎你拜我为师。”
千临涯笑了笑:“听起来也不坏,不过,那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呐。”
等了好久的山风终于吹拂了过来,千临涯停下脚步,享受着这片刻的清凉,宫城美咲低着头,站在了他身后,似乎要说些什么,却被清风温柔地制止了。
“师傅,其实,听到清水同学说你们没在交往,我有一瞬间……那什么,挺高兴的。”
“嗯?”
“就是,突然兴奋了一下,为什么呢?”宫城美咲抬起水汪汪的眼睛,金色双马尾上的丝带被风吹得飘动起来。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呢。”千临涯揉了揉她的头,转身往回走。
“回去吧。太热了。”
下午的料理课,清水的状态终于恢复了一成,她能和千临涯说话了,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点不正常了。
比如煮饭的时候,她拿起过滤网说:“煮饭时的时间一定要利用起来,三心二意平时是贬义词,但在这种时候,反而能节约下来很多时间,就好像三心二意的千某先生一样,同时和许多异性缔结良好关系,八面玲珑,却能游刃有余呢。”
宫城美咲和鹰司青叶同时将目光投向千临涯。
千临涯盯着清水,对方却不愿意跟他对视,接着又讲起汁物料理。
“料理当中,菜品之间是平衡的关系,哪样菜比较咸,哪样又比较甜,通过和其他菜搭配,来平衡相互之间的口感,是决定料理内容的重要一环。”
她抬眼看了千临涯一眼,又说:“这其中重要的汁物,是风味的关键,日式料理烹饪一般讲‘一汁三菜’(注:即三菜一汤),汁物只有一件,就好比这里只有千临涯同学一个男性,却有三个女性,对于他本人来说,难免会产生‘自己很重要’这种想法……”
“喂喂,刹那,”千临涯打断她,“你这说的跟料理已经无关了吧?”
清水刹那注视着他,好看的红宝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很认真地像河豚一样鼓起胸腔:“你叫我什么?”
“名字,我打乒乓球赢过来的,你忘了?”
清水刹那打翻了一个不锈钢铁盆,掉在地上叮叮当当地响,她捡起来后,放在台面上,撩了撩头发,说:“所以来说说出汁,这次用的是岩鱼。”
刚才的话题好像就这么被无视掉了,不过千临涯也不敢提醒她。
……
他们几人鼓捣出了几道菜,于是就当做晚餐吃掉了,就口感来说,各菜之间由于料理者不同,导致质量极不稳定,虽不如昨天吃到的好吃,但毕竟是自己做的,用餐体验也不差。
之后清水居然还魔鬼般地要求做刀工练习,三个人在她的监督下切了整整一个小时的萝卜,手都酸掉后,才被放出来休息。
千临涯站在落满月光的廊檐下,舒舒服服地靠在立柱上,观赏着月色下的山景。
山影朦朦胧胧,在黑夜中黑乎乎的一片,让他忍不住想吟诗一首:
“远看泰山黑乎乎,上头细来下头粗……”
“咚。”
背后传来脚踩地板的声音,穿着白色袜套,身上穿着红色和服的清水出现在他身后。
他回过头注视着她,只见她一言不发,视线也平视前方,如同没有看到千临涯一般,就这么端庄典雅地走到跟他一柱之隔的旁边,站在那里静静欣赏月光。
千临涯按着头,今天这副古怪模样的清水实在是让他受不了了,让他产生想把一切说开的冲动。
“樱?”
千临涯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清水马上转过了身,动作之猛烈,连衣袖都摆动起来。
“干嘛?”
“你正常一点。”
“我哪里不正常吗?找茬吗?想挨揍吗?”
“就算是打架,挨揍的也只会是你,”千临涯按着额头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坐在这里。”
清水看上去一脸不情愿(也仅仅是看上去而已),一屁股坐下来,两条小腿悬在廊檐下。
看着她在空中晃悠的两只脚,他产生了上去捏一把的冲动,不过赶紧收束心神,把这股念头强压了下去。
“太狡猾了。”
清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
“我说你太狡猾了。”
“哪里?”
“哪里都。”
她伸直小腿,去够屋檐外洒下来的月光,手撑在身体后,样子十分可爱。
“比如说?”千临涯问。
“比如突然叫我名字这件事。”她抿起了嘴巴,“之前都是美咲、美咲的,突然叫我名字的话,会让我很困扰的。”
“我不是打乒乓球赢下了叫你名字的权利吗?很困扰吗?”
“很困扰。”清水抬起一条腿,头枕在膝盖上,“这样根本不公平嘛。”
“那你以后叫我名字好了。”说完,千临涯出了一口气。
“不要,那样显得关系太好了。”
关系本来就很好吧。千临涯心想。
“话说回来,我也不是很在意别人叫我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千同学、千同学’这样叫,是不是我太威严了?”千临涯问道。
“我也是这样啊,”清水刹那说,“所有人都‘清水同学、清水同学’这样,所以你突然叫我的名字,我才会很不习惯。”
“那你就别闹别扭了,私下里叫我名字,我还是能接受的。”千临涯说。
“没有在闹别扭。”
虽然她反驳得振振有词,可是显然是谎言。
“临涯。”
里面房间里,传来一阵欢笑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事。千临涯心中泛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清水突然跳起来,朝里面跑过去。
“刹……”
话音还没落下,清水的背影就消失了。
“不至于这么羞怯吧?”
古龙曾经说过,如果一个男人觉得自己懂女人的心思,那么他倒多大的霉都是活该。
千临涯现在觉得,这句话真他妈对。
他拍着头,朝自己房间走去,路过清水的房间时,发现门开着一条缝。
他径直路过了。过了一会儿,又倒退着走回来了。
他侧耳听着从那个黑黢黢的缝里传来的声音,并且告诉自己这不是在偷听,这只是在关心室友的心理健康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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