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城高中是新宿一所历史悠久的府立高等中学,坐落在新宿三丁目南侧,和新宿御苑一墙之隔。
从無待庵出发,乘坐jy山手线外环,在三丁目站前下车,只需要20多分钟就能到。
街对面就是丸屋,记得很久之前某一次,他还在这里碰到了周末出来玩的宫城美咲以及她的狐朋狗友。
此时是2021年的仲夏时节,距离千临涯满18岁生日刚过去20天,从中央教学楼开着的窗口,微风和运动社团的号子同时钻进来。校园中央那棵参天的梧桐树,树叶在风中助威似的震颤。
梅雨季节刚刚过去,太阳像蒙尘的旧车灯被冲洗过一般,发出的光芒不再是雾蒙蒙的,而是全力全开尽情散热,导致窗外吹来的风都成了焚风,感觉头发丝过了风后开始蜷曲变细。
“这大热天的……”千临涯站在3楼的窗口,对着湛蓝的天空喃喃自语。
如果是往日里这种天气,他恨不得把自己在家里揣一天,刚刚恢复正常学生生活的他,突然变得非常后悔将返校日选在今天。
千临涯,宗千家现任家元,18岁,父母双亡,家中除了自己,只有一个妹妹。几天前让首相和几位大臣在自己面前土下座过,如今的志向是成为一名普通高中生。
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普通的千临涯走到洗手间外,在洗手台前普通地低下身子,拧开水龙头。
“哗哗”涌出来的清凉透明的自来水,稍微冲散了一些夏天带来的燥热和困意。
这几天生物钟颠三倒四,昨晚又是凌晨三点才睡着,只睡了4个多小时的他,在经历了上午的课程后,不睡个午觉属实顶不住。
结果睡醒后,一摸额头,多出来几道印子,整个脸好像肿起来了,整个人灵魂升天般,整个人不舒服到了极点。
用湿漉漉的手拧上了水龙头,双手“呼哧”地抹了一把脸,把手上沾上的颗颗水珠甩下来,他抬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中是一名外表找不出任何瑕疵的少年,眼睛里悦动着坚毅的光芒,深邃的眼眸会把人吸进去,被这双眼睛盯上几秒,就会忘掉刚才所想的事。
被水打湿的几缕刘海,凌乱地垂落在额前,用沾着水的手揉过的头发更加凌乱,这种随意不打理的发型和精致无比的面庞对比起来,更容易产生让人心悸的男子气息。
还好,脸没肿。
不仅没肿,光凭他的这张脸,只需要往那里一站,就可以就地出道收割大批粉丝了。
抹不干净的水珠在脸上纵横流淌,几缕水迹向下流淌着,进入了白色校服衬衫的衣领,将衣服和皮肤黏贴在一起。
他用湿漉漉的双手解开了衣服最上方的两颗纽扣,露出衣服下面的锁骨和白皙皮肤。
洗手间外的洗手台,是呈不封口的“口”字分部的,他站在侧边,在他右侧,是一个女生的背影,她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了。
千临涯转头,看向那边的镜子,刚好看到那个背对他女生在镜中的容颜,女孩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镜子的方向,在千临涯转过头的时候,刚好和她对上眼。
原来,她一直在通过镜子观察他。
看了一会儿镜子里的女生后,女孩的表情仍然木讷,一双眼睛着迷似的和镜中的千临涯对视。等到千临涯冲她眨了眨眼,她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暴露了,飞速的低头洗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到走廊的尽头的倒数第二间教室里去了。
千临涯向左伸手,才发现储纸箱里面已经空无一物,他也没有带手帕的习惯,再次甩了甩手后,又用湿手抹了一把脸。
湿漉漉的水汽在脸前蒸腾,这感觉更加不舒服了。
洗手间里应该已经没人了,他趁此机会,从裤子里把衬衣衣角掏出来,顺势擦了把脸。
刚刚放下衣服,他的目光就越过白色的衣服下摆,看到了突然出现在那里的女生。
白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如同宝石般璀璨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一点都不隐瞒自己的意图。
千临涯双手举着自己的衬衫下摆,呆了一回儿,随后马上把衣服放了下去,遮住形状分明的腹肌。
白色头发的少女从下到上,又从上到下,反复打量了千临涯好几遍后,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又没有说出口。
随后,她就挪开视线,傲然地经过千临涯,走到刚才那个背影女生站过的位置,面对着镜子,取下了绑头发的发绳,将白色的长发披散开。
飞扬的头发在阳光下散落,然后缓缓披落在少女的肩头。
清水刹那。
这是这个少女的名字。
道闲斋。清水家家元。清水流第四十八代当主。以及巴拉巴拉一堆千临涯一点都不想记的荣誉称号,千临涯的现任同桌。
这是这个少女的身份。
此时少女正在专心致志地用手顺着头发,一丝眼角余光都没分到千临涯身上。
总感觉,自己被无形的嘲讽加无视了。
最难受的是,她什么也没说。
如果她出言不逊,千临涯自信凭借口才可以顶回去。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好像千临涯的怂样无需多言。导致他失去了靶子。
除非千临涯自己扇自己耳光,他连反对少女的立场都没有。
如果他说“你想说什么就说罢”就有点自取其辱的感觉,如果无端出言反讽,又显得不够体面。
这个闷亏,吃得让人非常不爽。
况且,他现在还完全弄不懂少女究竟是什么态度。
清水刹那对他有敌意,那是理所当然的。
他在仲夏茶会上,当着十四家的面,拿她当个引子,陈述了一番“汉唐之风”,虽然主要是表达自己的看法,但还是等于无形中鄙视了清水的茶道一顿。
十四家对于茶人来说,更胜过衣食父母。
别看参加茶会的都是一帮老头老太太,甚至还有女大学生女高中生,但在茶席外,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当着这些人的面把清水刹那揉捏了一顿,她心中不爽实属正常。
可是她在教室里趁机用屁股蹭他,这就让人不懂了。
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
作为一名普通的高中生,应该在此处害羞。
说起普通的高中生,千临涯忽然想到,对于现任同桌,就算关系天然是负值,站在普通高中生的立场,也应该想办法挽回一下。
也许一段友谊,就是从他率先伸出的手开始。
清水刹那的头发整理工作已经进入尾声了,等她把头发换了一种方式扎起来后。
弄完头发后,靠在洗手台上的千临涯开口了。
“你带了手帕吗?”
清水刹那的手还放在脑后,迅速地回头看着千临涯。
她纯净的瞳眸里,一半是疑惑,另一半是……些许嫌弃。
她犹豫着,似乎是在思考该不该给,最终,还是艰难的将手伸向校服裙子的口袋,手腕一翻,就从中取出一枚叠起来的手帕。
千临涯看着递过来的手帕,心念一动。
少女的动作,刚好是茶道里取茶巾的动作。
在使用过茶杓后,要用茶巾擦拭干净上面的茶粉,茶巾都是别在和服的腰带下方,少女从口袋里取手帕的动作,却神似从腰带下取出茶巾。
这是在考验我吗?
千临涯嘴角扬了扬,结果手帕后,先是抖开,接着又叠成三角状,才开始放到脸上擦拭。
他的动作,恰好也是宗千家用茶巾擦拭茶杓的动作。
本以为用这个动作回应少女,以此可以建立茶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但没想到手帕刚离开脸,就看到了少女咧着嘴,满眼都是嫌弃。
他把手帕递了过去,少女用两根指头拈起手帕边缘,展开后,看着上面深色的水渍,露出一脸毫不掩饰的嫌弃表情。
她用手指头夹着手帕,小心翼翼不去沾到上面的水渍(那水渍刚离开千临涯的脸),将手帕严严实实叠好后,重新放回了口袋。
放好手帕后,少女的表情总算恢复冷漠。
她用好听的清冷声线说:“照幽斋。”
“啊?”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一个人了。”
“啊??”
说完这句话,清水刹那傲然挺胸,移动步伐,目不斜视如同来时一样经过千临涯,离开了洗手间。
她走得丝毫不拖泥带水,潇洒至极,好像她是某个大集团的发言人,而解释刚才那句话并不在她的职责范围内。
呆呆望着她的背影,千临涯有点摸不着头脑。
所以,谁能告诉我,我是什么样一个人?
两个来洗手间的同层高中女生经过,看到靠在洗手间发呆的千临涯后,本来有说有笑的两名女生,同时轻轻“啊”了一声,站在了原地。
千临涯看着她们,努力挤出一个和善地微笑,冲她们点了点头。
阳光下,衣襟微微敞开的少年,一袭白色衬衫,浑身透明,如同浸在盛夏的光里一样。
他起身,再次扣好衣领,也离开了洗手间。
走出去不远,身后就传来了少女嬉笑的声音。
“你刚才叫什么?”
“你刚才又叫什么?”
“思春期到了吗?”
“你也思春期到吧?”
“‘也’?‘也’?”
“哎呀!……”
走远后,就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了。
千临涯觉得,自己稍微自信了那么一点。
刚才被清水刹那用那种眼神盯过之后,他都差点自信崩塌了。
这个女人绝对对他有很深的意见。
……
到了社团活动时间,班级里的人马上稀稀拉拉散了一大半。
作为一所历史悠久的高中,天城中学拥有丰富多彩的社团活动。校规甚至规定,每个学生都必须参加社团。
当然,进入社团后,就秒变幽灵社员,几乎只在记名册上露脸,这样的学生也是有的。
千临涯既没有去参加社团活动,也没有加入回家社,他将今天的课程笔记,全部摊开放在桌上,正在借难得的空闲时间勾画思维导图。
而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身旁坐在他原座位上的清水刹那也没有离开去参加社团活动,而是坐在座位上看书。
一下课,她就在耳朵里塞上了蓝牙耳机,如同与外界隔绝一般,充耳不闻外面的事,专心致志地阅读着。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清水刹那一只手横在胸口沉甸甸的下方,另一只手手指呈兰花状,优雅地夹住书本,举在自己身前标准的50厘米处,看得津津有味。
她时不时翘起凳子,椅子倾斜出一个锐角,接着又放松身体,落回到地面,椅腿和地面发出“笃”的一声。
看上去,她很享受书里的内容。
一开始,千临涯专注学习,并没有在意旁边的人。
但思维导图越画越乱,这时候时不时响起的一声“笃”,好像一个在旁边嘲笑他的啄木鸟,让他产生想要回身给她一闷拳的冲动。
“噗嗤。”
耳边传来轻轻的笑声,千临涯回头,刚好看到脸上盛开着如同紫阳花般灿烂笑容的少女,用手指头把鬓角的头发勾到透明的耳朵后的场景。
在此之前,千临涯只看见过她板着一副小脸的模样,嘴角微微向下,一脸家元风范的严肃。
可这一笑,笑开了眉眼,也笑开了夏风中摇曳的水莲花。
少女般的青涩,学生般的纯真,在这之中,又带着茶人的恬淡侘寂,加上家族当主的凌然高洁。
如此多复杂的气质,竟巧妙地在同一个人身上如此和谐地共存。
清水刹那,绝对是一个相貌上不输于琉璃子的美少女。
千临涯赶紧低头。
无论是谁看到这副场景,都没办法不心动的吧。
即使是他。
再次低头,眼里的思维导图,就都变成了少女的唇角了。
千临涯皱起眉,抠起了额头。
怎么回事?【强欲】还有让人春心荡漾的效果么?
就好像心中有个猫在挠痒痒一般,他终于忍不住转头,问道:“中午在洗手间,你说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了……所以,我到底是怎样的人?”
“你什么也不是。”清水刹那突然出声说。
“???”
千临涯像北非草原上的狐鼬一样愤愤不平地抬起头。
“这天晚上,你只是咖啡店露天座上的一个淡淡的身影。”清水刹那用诗朗诵似的口吻念道,随后“呼呼”一笑,带着甜甜的笑容说,“好美的语句。”
“?”
千临涯这才明白过来,刚才那句话只是她在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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