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一定要为我等报仇啊!”幽州军府之内,阴山鞑靼的酋豪们跪了一地,哭求道。
阴山鞑靼与沙陀的关系,很难完全切割开来,总体而言是十分密切的。
后世元成宗大德九年(1305),汪古部首领驸马高唐忠献王碑(阔里吉思)记载:“谨按家传,系出沙陀雁门节度之后。始祖卜国,汪古部人,世为部长。”
河北李氏先德碣:“鄃王(即阔里吉思)之考自称晋王李克用裔孙。”
秦王妃祠堂记称出嫁为秦王妃的阔里吉思之姐为“唐朱邪之后”。
历代汪古部首领都对晋王陵和柏林寺的晋王影堂碑非常关心,阔里吉思专门“为至守冢数十户于雁门,禁民樵牧。”
晋王影堂碑中也明确记载:“王(李克用)之远孙阿喇忽里惕吉忽里知王为远祖,遂主其祭祀。”
这些碑文若让此时的李克用来看,他会啐你一脸。
冒认祖宗,何至于此耶?
但阴山鞑靼与沙陀的关系很密切也没错。双方部落之间是有大量通婚存在的,很多沙陀牧民曾被阴山鞑靼融合,成了鞑靼人,很多人将他们视为一家。
李克用起事后,大量招募沙陀、昭武九姓、阴山鞑靼、吐谷浑、室韦部众入军。关中讨黄巢,就有大量鞑靼人在列,是他起家部队的重要组成部分。
后来李克用当了河东节度使,声势愈发壮大,阴山鞑靼慢慢为其控制,也是可以理解的。
冒认祖宗的原因,可能就发生在这一段。
“你等可真是无用。”李克用坐于上首,冷嘲热讽:“往日一个个自称可以射雕,真动起手来,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酋豪们哭声为之一止。
昔日夏贼突袭,诺真水之战,尽取辎重老弱,然后回师包抄,数万骑涌来,众人吓得胆寒,纷纷作鸟兽散。
随后夏贼又突袭他们的游牧地,部落分成数支,往不同方向逃窜,结果仍然被大量截杀,牛羊财货人丁损失惨重。
似乎、好像、确实有点无用。
“昔年黄巢在中原造反,李友金跑到草原上募兵,说你已被唐皇赦免,带了五千人而走。那时咱们可是支持你的啊,部落里最勇武的小伙子都跟着李友金走了。”有人开始动之以情,又哭了起来。
李友金,那会是沙陀三部之朱邪部的酋长,李国昌的族弟。李国昌父子北奔鞑靼避难后,他一直积极奔走,直到长安为黄巢所陷,等来了机会。
李克用第一支去平叛的队伍一万五千步骑,就是李友金帮忙招募的,并在忻、代等待李克用来接管,可以说帮了很大的忙,也非常无私。
李友金早就死了,但他生前逢人就说,沙陀的兴盛靠李克用,别人都不行。
李克用对李友金很尊重,很敬佩,一直优待荣养他们家。
在场的鞑靼酋豪中还有李友金的姻亲,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大声痛哭,貌似十分伤心。
李克用冷嘲热讽的话说不出来了。
他变得很沉默,神色间多有缅怀、伤感。
他想起了在云州被朝廷官军围剿得全军覆没的惨况,又想起了入关中平黄巢时的意气风发,那时候的自己,与现在几乎就是两个人啊。
“起来吧。”李克用伸了伸手,叹道:“你们在新草场过得如何?”
阴山鞑靼残部一万多人东奔投靠后,李克用将他们安置在云州、妫州间的草原上。但这些草场并非无主,事实上生活着大量室韦、西奚,以及少量回鹘、吐谷浑、鞑靼。
草场上骤然来了这么多人,肯定要重新划分,一下子就变得有些拥挤。而室韦人之流多半也对丧家之犬阴山鞑靼没什么好话,甚至有不少隐形的欺压,这一点李存孝报告过,李克用当时没甚表示。
另外,随着邵树德置柔州,白道川契苾部已经有一部分人东迁了。他们跟着邵树德混,实力日渐强大,装备也很精良,数月之内,已经与阴山鞑靼甚至是室韦人发生过几次冲突了,蛮横霸道得紧。
阴山鞑靼来找李克用哭诉求援,也是实在没得办法了,谁让邵贼如此咄咄逼人呢?
“大王,邵树德僭号无上可汗,野心极大,他对你说的都是假话。听闻他在阴山一带整修参天可汗道,那是昔年草原部族遣使参觐天可汗的大道,太宗还特地在塞北置驿站六十八所。修这条路,难不成参觐今上?”有位还算熟悉典故的酋长抹了把眼泪,道:“他就是想当天可汗,草原大汗的野心已经丝毫不加掩饰了,中原天子还远吗?”
李克用的眉头皱了起来,问道:“你们想要怎样?”
“请大王发兵助我等夺回草场。”酋豪们纷纷拜倒,高呼道。
“让吾儿存孝过来,我要算算手头有几多部落。”李克用唤来亲兵,吩咐道。
酋豪们大喜,私下里以目相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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涡口北进的道路上,骑兵一支连着一支。
辫发裘服的蕃人呼啸来去,箭如雨下。
梁军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甚至麻木了。他们就像喝水吃饭一样将大车聚拢起来,用弓弩将这些讨厌的“蚊蝇”驱散,且战且走。
夏贼的这一招,在洛阳对长直军用过,其实效果有限。正面攻不破,只能起到迟滞的作用,即减慢梁军的前进速度,自身还得付出不轻的伤亡,是赚是赔很难说。
半个时辰之后,蕃人终于撤了。
他们走得很匆忙,连尸体都来不及带走,或者可能根本不在乎。
氏叔琮看看天色,适时下令大军停下休整扎营。
营地一下子就忙活了起来,辅兵们忙忙碌碌,开始砍伐树木,修建营地。
一部战兵到外侧警戒,另一部席地而坐,等待轮换。
“听闻冯大郎回来了,是夏人放回来的,临走之前还给了一袋子饼。”草地之上,几名军士低声闲聊。
“他不是被俘了么?”
“是被俘了,但冯大郎说夏人不嗜杀,也没苛虐他,直接放他走了。”
“其实不止冯大郎一人回来了。”又一名军士神神秘秘地说道:“我听闻甲营的许三,也带了一袋子蒸饼回来了。他还说夏人抓了不少宿州近郊的百姓,本欲令其做苦役,后来又把年纪太大的、太幼的都放了。”
“何止!听说还给人瞧病呢。”
“孔二你既然知晓,为何早上还缠着我问?”
“我也是从其他袍泽那里打探来的。”
“很多人知道了吗?”
“是,放回来十几人,一个个对夏人赞不绝口,说他们仁义。有人听闻后,觉得稀奇,又潜告同乡、好友,才一天一夜工夫,就传得到处都是,很多人都知道了。”
“也就是说,咱们若被俘了,根本不用担心?”
“你也别想得太简单,还是先活下去再说。战阵之上,你咋知道一定会被俘,而不是死于锋刃之下?”
“也是,但看起来夏人确实不错,非残暴之辈,实在穷途末路之时,降便降了。”
旁边一名军校路过,听到了军士们的窃窃私语,眉头一皱。
他想起了元和年间的旧事,当时朝廷讨淄青李师道,命河南之宣武军、义成军、武宁军及河北魏博、沧景二镇共同出兵。魏帅田弘正抓获贼将夏侯澄以下四十七人,皆释之。澄等回营后,潜相传告,叛贼由是感恩朝廷,继有降者。
夏贼的攻心之策!军校有些恼火,怪不得早上有亳州乡勇突然离营出奔呢,尽想着回乡了,心中无半点斗志。
而且,消息中隐含了一个内容,即夏贼已迫近宿州城,这下不但亳州乡勇想跑了,宿州乡勇也急着回去。多安家于宿州的飞胜军将士估计也好不到哪去,他们是职业武人,能撑得住一些,但也仅仅是一些而已。
“都噤声。”军校斥道:“传递此等动摇军心之言,若被法直官逮着,几十鞭子算轻的了,运气不好命都没了。”
说罢,冷哼一声,走了。
氏叔琮也接到了下面的报告,心中羞恼。最近一直在想着前途之事,对军中管束有点松了,这是他的失误。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这等攻心之策,一般而言只会在他处于穷途末路的时候才会生效,这会顶多骗一些意志不坚定的乡勇罢了。
元和十三年(818)是什么情况?朝廷讨平淮西吴元济叛乱,诸镇惊惧,心里有鬼的淄青节度使李师道请割沂、密、海三州献于朝廷。横海节度使程权心下不安,举族入朝。成德节度使王承宗令二子王知感、王知信入朝为质,并献德、棣二州图印至长安,同时开始上供。幽州节度使刘总归顺朝廷,魏博也成了朝廷的打手,十分恭顺。
接下来,诸道兵讨淄青,李师道连战连败,还信任小人,猜疑大将,这才能让田弘正得手。
如今的局势,还远未走到这一步。而且最近战局有所好转,主要是杨行密对淮西的威胁大增,折嗣伦压力很大,说不定就从颍州撤军了。而淮宁军一退,折宗本独力难支,多半打不破郾城,也只能灰溜溜撤回蔡州。
只剩契苾璋一部万把人,他这里有四万大军,完全有信心将其驱逐,局势还在掌控之中。
远处响起了马蹄声,原来是信使见蕃人退走之后,冒死冲了回来。
氏叔琮见信使一脸焦急的样子,心下有不好的预感,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都头。”信使非常老练,凑近了压低声音道:“兖州兵大掠滕县,有人还在沛县近郊看到兖镇骑卒。”
氏叔琮听了不动声色,但心中已然破口大骂。
朱瑾你能不能管住手下的人?还是说故意的?这会不该去找贺瑰、梁汉颙报仇么?
“朱瑾可曾派大军过来?”氏叔琮也压低声音问道。
“不曾,仅有劫掠。”信使答道。
氏叔琮心下稍安,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应该是朱瑾驭下不严,军士私下里的行为。
但这个形势,越来越不对味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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