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所有人都对看热闹感兴趣的,巴特就不怎么喜欢跑到人多的地方凑热闹。
因此尽管听到了村口处发生的吵闹,但他始终没有凑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而是坐在自家院子中,操作着制皮器将挂在上面的一块生牛皮绷紧,偶尔回头看看身后茅草屋子内一头被绑住四肢的肥胖母猪,表情略显郁闷。
他家这头母猪昨天刚找领主家养的种猪配了种,
然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老老实实的母猪在这个过程中竟然发了疯似的挣扎乱叫。
乃至于过程没持续多久就匆匆结束了,配没配上不知道,反正配种的钱是给了人家。
这让巴特很郁闷,更让他恼火的是,当他把这头猪牵回家时,它竟然疯了似的往墙上撞!
因此尽管有些舍不得,但见这畜生实在不像话,他只好叫来邻居一起把它给绑了起来。
他认为这样也许能止住这头猪的疯病,事实似乎也如此,
被绑住没多久,挣扎不休的母猪就渐渐老实了下来,并且开始呼呼大睡。
只是……这种配没配上呢?
巴特无法忽视这个问题,因为他已经花了钱。
真要没配上,岂不是亏了?
一早起来他就在想这个问题,此刻处理生皮革时,脑子中仍旧忍不住在想这件事,
乃至于当院子外有马蹄声响起时,他一时间还没注意到。
不过当马背上的人翻身下马,当那匹马不自觉打了个响鼻后,巴特多少算是回过了神来。
然后他就见到那位下马的年轻人踏步顺着自家敞开的大门走了进来。
“你找谁?”
巴特警惕地看着对方。
虽然穿着像是平民,但从长相到皮肤再到举止与气质,他一眼就看出对方出身不凡,
而这种人往往代表着麻烦。
“你有没有听说过博斯韦尔这个名字?”
“没有,那是谁?”
“真没有?”
“没听说过。”
“好吧,我去问问下家。”
这年轻人说着转身欲走,但紧接着他的动作就顿了顿,
随后回身问道:“对了,能给杯水吗,赶路太久,有些口渴。”
“你等等啊。”
只要不带来麻烦那就一切好说,而显然这个麻烦已经基本离自己而去了。
于是暗暗松了口气之余,巴特朝对方点了点头,继而支着膝盖站起身来,走进屋内倒了杯荨麻泡的茶给对方。
“谢谢。”
接过茶后年轻人很礼貌地朝巴特点了点头,随后抬起茶杯刚想喝,却倏地打了个喷嚏。
那响亮的声音吓了巴特一跳,随后见对方揉鼻子的滑稽模样,更是忍不住一乐。
“穿的少了吧,这林子里本来就冷,你可有的罪受了。”
“第一次来,没想到。”
年轻人无奈回答,一脸晦气的模样哪还有之前那种高高在上的贵族气质。
巴特因此感觉与对方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了不少,然后他这才发现,这位不论是神态还是嗓音甚至是面容,都隐隐让他颇感亲切,甚至有种面对好朋友般的温暖。
而这位接下来的反应,更是让巴特升起了一股得意之情。
揉完鼻子后,年轻人本来正抬杯子准备喝茶,却好像无意中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乃至于他一脸惊奇地撂下木杯,指了指制皮器旁一柄匕首,目光诧异地看向巴特。
“戈尔德荣耀匕首?”
“没错。”
巴特点了点头,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说道:“五年前国王陛下跑内厄姆那边打仗,收缴了敌人一群猪,后来照顾不过来就征召我们几兄弟去帮忙养着,结果我们给他养出了好多猪仔,国王陛下一高兴,就赏给了我这柄匕首当奖励。”
“只是养猪?有点夸张了吧?”
年轻人似乎有些不大相信,
因为这匕首在法洛斯王国所代表的,是一种堪比战场杀五个敌人般的荣誉贡献。
但巴特反而因此更加得意了,只因这句质疑完完全全挠在了他的痒处。
“养猪和养猪可是有很大区别的,别人养头母猪,顶多下十多个崽,可我养的猪,每次都没少过二十个!”
“每次?”
“也不算每次吧,我二十七岁那年养了一头母猪,头一胎就下了三十个!”
“那应该是一个好年头?”年轻人不知不觉转移了话题。
“当然,天气好、领主配种钱要的也少、林子里的鹿还特别多,呆头呆脑的,一打一个准。”
“所以你还会打猎?”年轻人似乎感觉更惊讶了,巴特却因此抬了抬下巴。
“没错,怎么找猎物,怎么悄悄靠近,我们这里的领主老爷偶尔会举办狩猎比赛,我每次都是第一。”
“有这么容易?”
“这要看对谁说,我认为很容易,别人好像都感觉挺难……”
聊着聊着,气氛从开始的生疏变得熟络,变得愈发热络,
最后感觉站着有点累,巴特甚至还招呼对方坐了下来。
于是两人就这么一个讲一个听,讲的人滔滔不绝,听的人满脸专注。
与此同时,似乎听得有些多,年轻人的口音渐渐被巴特给带偏了,不自觉就带上了一些本地俚语,同时他的神态动作也愈发的“本土化”。
甚至如果不考虑其优秀的外表,他和巴特这样的村民好像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于是不知不觉的,巴特对其感官愈发亲切。
再加上他还是头一次遇到有人爱听他讲各种乱七八糟事情而没有不耐烦的,也就越说越来劲,
与此同时,年轻人似乎对巴特非常好奇,每次这个话题一落就问起另一个话题,连绵不绝,没有碰到任何忌讳点不说,还总能挠到巴特的得意之处。
于是他从养猪讲到面见国王,从面见国王讲到教育儿子、从教育儿子讲到少年时代多么招女人喜欢……
大概过了能有一个多小时,年轻人的问题越来越少最终完全没有了,巴特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随后他拍拍屁股站起身,朝着对方招呼道:“茶喝没了?来,我再给你倒点。待会等我老婆从领主老爷家回来,让她给你做点馅饼带走。她可是领主老爷家的大厨,做的馅饼特别好吃。”
此时巴特的语气仿佛在招呼同村好友,已经不怎么见外了。
“暂时不用,”年轻人却于此刻笑眯眯地站了起来,神态气质倏然一变,
那种同类人般的亲切感一下子就没有了,转而回到了最初那种高高在上,让巴特感到很不适应。
“我想我们应该谈谈具体的问题了。”
“你在说什么?”巴特疑惑地看着他,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刚才说过,你的年纪是34岁,而你的合法孩子是21岁,也就是说,你13岁有了自己的合法孩子,也就是婚生子。”
“然而教会法民法第三十二条规定,男人结婚年龄不得低于14岁,女人不能低于12岁……”
年轻人说着,目光饶有兴趣地看向巴特,
巴特脸色因此有了些变化。
“除此之外,你声称十年前在这片林子里狩猎到一头野猪,”
“但据我所知,十年前,也就是1214年,这片区域是属于坎博雷伯爵的领地,而坎博雷伯爵一家在当时正因为疾病跑去王都疗养了整整一年,甚至连自家城堡被一窝强盗占据都没顾得上回来……”
“所以,你是如何征得远在王都的本地领主同意,在他的林子里合法狩猎的?”
“如果解释不出,那么你触犯了法洛斯王室在1193年颁布的未经领主同意不准偷猎的条款。”
巴特想要反驳,张了张嘴却有些说不出来话,
怎么征得领主同意的?
当然是没有征得……
可年轻人的话语还仍未结束。
“你说,一年前曾经用低价买了双蓝色的皮靴子,穿起来特别舒服,但据我了解,法洛斯王室颁布的民法中有规定,农民只能穿灰色与黑色的服饰。”
……
“在关于你老婆难产的话题中,你声称为了让孩子尽早爬出来,特意在窗口放置过一叠牛奶,结果孩子就这么顺利降生了……然而教会中并没有这方面的仪式习俗,所以你这种行为属于一种异端迷信行为,违背了教会反迷信法典。”
……
“你声称家养的母猪在一年前的割草月下了二十七头猪仔,然后在附近市场卖了三十枚古帝国金币,但如果我没记错,一般在割草月的时候,正好是血什一税的征收时间,血什一税的征收项目中包括但不限于鸡、鸭、牛、猪……”
“所以,早婚、偷猎、违规穿衣,异端迷信,偷税漏税……”
不顾浑身颤抖的巴特,年轻人依次扳手指,满脸沉吟,
“如果你不想缺胳膊少腿,或者被发配到海岸线那边和海族打仗。那么你就需要缴纳相应的罚款。让我们来算算,违规穿衣7枚银币左右,早婚大概要13枚金币、偷猎和偷税就更严重了……”
他一边计算一边看向这院子里的一切,制皮器、匕首、一些日用品、茅草屋,甚至茅草屋内那头被困住的熟睡老母猪……
看清后者时,他脸上表情微微一滞,随后转头看向面色惨白的巴特。
“对了,你犯了这么多错误,那么我敢肯定一年一次去教堂的忏悔你绝对没有诚心悔过,这样的话,我很怀疑你对神的信仰是否虔诚。”
巴特闻言后呐呐的张着嘴,却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这位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年轻人,感觉浑身发冷。
之前种种情况,让他本能的认为自己与眼前这年轻人没什么距离感,或者说没什么差别,
乃至于面对年轻人那些令人感到亲切的举止与言行,面对他那一次次仿佛给自己制造吹嘘机会般的提问,他根本就没过脑子,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出去了。
当时还感觉很得意,
结果现在这么一看,自己家这些东西全赔进去都不够啊……
巴特因此浑身无力,双腿发软,甚至如坠深渊,
他已经不敢想象当这位年轻人去领主以及教会那里检举自己时,自己该如何面对未来的人生了。
或者说,如果被教会认定自己不虔诚,那自己还有未来可言吗……
我不想下地狱啊……
正绝望,对面年轻人说了一句话,让他瞬间提起了精神。
“但我认为这其中很多都不怎么合理,我也不觉得欺负你这种可怜人有多光荣,所以——”
年轻人话语一顿,随即问出了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
“告诉我,你有没有听说过博斯韦尔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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