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信仰、桩、锚点

    苏克带着伊丝夏来到了海维拉。
    黑路嘉正坐在海维拉绿湾里，吃着一盘又一盘的烤鱼。
    此时的她换上了一身朴素的黑色纱裙，虽然看上去仍旧神秘，却很难把这个把手指吮得嘬嘬响的女人，和静谧教会的主教联系在一起。
    伊丝夏微微怔了下，和苏克来到桌前，算是不急不慢吃了顿宵夜。
    吃完后，三人来到海维拉海边，满足的黑路嘉发动传送阵，再次传送离开。
    睁开眼，苏克朝四周看了一眼，只有褐黑的乱石和滚烫的岩浆。
    这里是商路航道上的死亡之岛，再继续往北航行一天半，就能抵达有海之仙女遗落权柄的花园岛。
    他复杂看了伊丝夏一眼，示意自己晚上就是呆在这种地方，没有你们喝醉时想象的那些画面。
    “我记得这里……似乎是过往船只都不愿停靠的禁地。”
    “曾经是，”黑路嘉握着长杆的黑色锡杖走过来，“岛上的怨灵和怪物都被我和苏克打扫干净了。”
    伊丝夏慢慢点了点头。
    也是。
    一位失控时能匹敌现神的废都遗子，还有一个是苏克，岛上的怪物能活下来才是奇迹。
    “好了，等苏克开始后，我再慢慢和你聊吧。”
    开始？
    不等伊丝夏疑惑，黑路嘉举起锡杖，深渊的气息从天幕垂落，整个岛被古老深邃的黑色掩盖。
    这顿时让这座小岛变得不受常理束缚，如同跌落进了另一个次元。
    高位的气息填满了每一处，如果此时有船只经过，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船上的人也会失控。
    黑路嘉留心观察了一眼伊丝夏的反应。
    “果然也是启动者之一，你似乎也不太受深渊侵蚀的影响。”
    伊丝夏微微皱着眉头，她感觉有些胸闷，但很清楚如果换做别的领域，自己是完全承受不住的。
    这变向证实了她也是渊古之主的造物。
    随着气息凝结成型，原先喷涌岩浆的小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
    居然是一座通体深黑，恢宏高耸的巨大城市。
    天幕被漆黑的岩石遮盖，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抵达了地下，而这里藏着一座无人问津的城市。
    “这是深渊废都吗？”
    “嗯。”黑路嘉回答道。
    接着，有数之不尽的模糊黑影凭空出现，做着各种令人难以理解的行为。
    但共同点是，它们每一个的身上，都带有神性。
    “这些是？”
    “废都的子民，”黑路嘉抿嘴看向眼前这一幕，“废都在遭到遗弃时，里面的子民也被宣告了命运，和这座城市一同被世界所遗忘。”
    缓缓在冰凉的空气中吸了口气，黑路嘉继续说道：
    “从那里爬出来以后，我用灵魂收纳了他们，但灵魂也是有‘保质期’的，尤其当数量如此庞大的时候。”
    “经过数千年岁月变迁，聚集如此多数量的灵魂，他们独特的部分早已不知不觉磨平，变得不再作为独立的存在而存在。”
    伊丝夏耐心听着。
    爱丽丝也曾被封印在瓶子里，自己死后也在水镜结界游荡了好一段时间。
    性质和这些废都子民完全不能比。
    如果当时接纳自己的不是苏克，而是像那些无主的灵魂一样飘散在大地和海上……
    恐怕也会变得和眼前这幕一样吧。
    目光中，苏克缓缓走到了废都开启的大门处。
    那道门粗略估计有几十米高，带着沉重磐岩的厚重感，以及古老深邃的仪式感。
    苏克在那里缓缓抬起一根手指。
    随后，所有的废都子民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纷纷转向看着，盯着他不断上升的手指。
    “‘教团首领’的宣教，”不等伊丝夏问，黑路嘉就解释道，“通过这种方法，能让他快速演绎魔药，这些染上了我神性的子民并没有那么好控制，但苏克所持有的力量，能够让他做到这一点。”
    伊丝夏远远看着。
    她能感觉到，那些被苏克的力量影响的旧渊子民前一秒还在发愣，后一秒便开始彼此争斗。
    随后喜、怒、哀、乐，亦或畏惧，亦或诚实，亦或暴躁，所有人呈现着统一的姿态。
    但后来，子民们开始分化，各自拥有了不同的性格和行为方式，每一个似乎都成为独立的个体。
    但最后，苏克又将他们统一同化。
    “强大的灵魂会抗拒操控，但过了这些天以后，所有的灵魂都只能任由苏克塑造。”
    “他距离晋升序列2还需要多久？”
    “一个月，但以现在的情况，或许进度能大大缩短也说不定，毕竟我也一直在旁边辅助，让他的神性以锚点的方式固定下来。”
    “锚点？”
    黑路嘉凝神看了眼说道：
    “大部分神明需要建立信仰，在人们的信仰之中打下桩、建立锚点，这是最通用、也最稳固的方式，只要人们不忘，信仰便不灭，神即使陨落也有复苏的可能。”
    “但那是在深渊出现以前的事了，对吧？”
    黑路嘉点了点头。
    “深渊出现后，不灭的神在深渊中被埋葬，复活的可能变得缥缈，但仍旧不能影响信仰是最可靠的锚点。”
    “而所谓的‘桩’，是指神性浓缩寄托在某物之上的选择，若不想完全依靠信仰，也有将‘桩’固定在对应领域的做法，逐渐衍化出来的力量就是权柄。”
    听着黑路嘉的解释，伊丝夏平静看着眼前的画面。
    “那苏克？”
    “我也不知道，也没有去问，”黑路嘉笑了笑，“如果不是为了具现权柄，那就只有在自己珍视之物上打下‘桩’了，这往往是超限物的由来。”
    伊丝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
    “不过，他现在的进度如此之快，我不认为是件好事。”
    “嗯？”伊丝夏发出一声疑惑。
    晋升序列2是苏克和她都在努力达成的目标，为什么会有所担忧？
    因为在神灵领域并没有太多见解，她没有随意给出猜测。
    黑路嘉的双眸变得深沉起来。
    “因为在这背后，很有可能有双命运的手在推动着。”
    命运的手……？
    “伊丝夏，如果我告诉你，发生在你童年的那些惨痛经历，并非是因为你运气不好，而是有什么存在刻意安排，你会怎么想？”
    伊丝夏沉默了一阵，没有发表看法，而是给出了和苏克一样的答案——
    “请告诉我完整的经过。”
    黑路嘉缓缓叹息，将星空命运女神很可能操控她童年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完后，伊丝夏微微凝思了一会，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难怪我回想起来的时候，总觉得那段时光会不会有些不幸过头了，可惜和我一起的那些孩子们，他们也被我的命运所拖累，成为了牺牲品。”
    “呵……该说你被苏克影响了吗，当他知道自己的命运被操控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她侧目看了眼伊丝夏，“毕竟你们现在的人生是自己的。”
    伊丝夏回应了她的目光，轻轻笑了笑：
    “那个时候给我这个玩偶的姐姐，就是你对吧？”
    从印纹里取出一个缝补得很丑的玩偶，黑路嘉的眼神微微怔住。
    “……我针线不好，你居然一直留着。”
    那是当初从人间地狱里把她救出来后，四下能拼凑出来，唯一能称得上玩具的东西。
    伊丝夏缓缓将玩偶抱进怀里，一副怀念的样子。
    “因为从那一天开始，我的人生就不会比以前更糟糕了。”
    黑路嘉完全偏过头来，看着伊丝夏明亮的目光愣了半晌。
    最后，她收回目光，释怀且感慨地笑了笑：
    “那个时候对生命失去光芒的孩子，如今成长成这样了啊……苏克也真是，根本没有必要担心嘛。”
    “诶？”
    黑路嘉牵起了她的手。
    “苏克一直担心怎么跟你说这件事，所以我就跟他说把你带过来，由我来说。”
    她将伊丝夏的手抬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在酒馆的对话，他并没有冷落你，只是揣着可能会伤害你的真相，又不愿意瞒着你，就是这种矛盾的情绪，所以才对你避而不见。”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身边还有爱丽丝、还有海柔儿，还有那么多把他推崇为英雄的人。”
    “而你，自从你把信仰寄托在他身上，就只有他了。”
    伊丝夏眼神一触。
    夜色下，黑路嘉没再多说什么，缓缓将她抱进怀里。
    而远处深渊的城市，模糊的影子们正在顶礼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