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睡或者昏迷的长长一段黑沉梦境,一个虚弱的意识被迫看着未来时间的走向。
某一时刻,陆启明从遍布鲜血的惨烈噩梦中惊醒,挣扎着勉强坐起,久久出神地望着身边一片荒芜景象,意识到刚刚又是一个新的预言。
他的脑海依旧有些沉乱,一时很难思考,只能继续把目光投向周围。
天际是内境特殊的楔形空间,不远处森木茂盛围绕四周,唯有以他为中心的一小片土地寸草不生,散落一片生机尽失的灰黑干土,还有几件残破陈旧的碎衣散落各处,古老风化般的锈迹兵器。一切都透着丝丝诡异。
发生过什么吗?
陆启明不自觉抬手伸向最近的那件残剑,只是极轻微的触碰,却令整柄剑顷刻间彻底崩散为粉末。他将手收回,放在鼻尖嗅了嗅,依旧没能发现任何陌生的气息留存。
做完这一切,陆启明微微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体的状况居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差。
之前那次剑道共鸣几乎在一瞬间就彻底撕碎了他,随后石人仅仅是重续了他的知觉,他现在本该只能躺在地上等死的。
陆启明缓缓屈伸手掌,竟然感觉到了一丝真力流淌。虽然极其微弱,但至少主要经脉还算完整,内丹也没有太大损伤。莫非当时石人挽回他伤势的时候,并未真的依承渊之意只为折磨?而是当真有救他性命之意?
也只有这般解释了。陆启明不太在意地笑笑。或许是为了所谓的公平吧。他不无讽刺地想。
缓息良久,陆启明尝试着慢慢站起,却只坚持片刻便再次双膝一软。
“小心!”韩秉坤在他将要跌倒的刹那现身,重新将他扶坐稳当。
“秉坤?”陆启明脸色却顿时变了,急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韩秉坤垂眸望着面容苍白至极的少年,眼神复杂,半晌道:“你自己怎么办?”
陆启明紧紧蹙起眉头,费力地搜找之前混乱的记忆,手指渐渐僵硬,难道他根本没有做到?
“他们呢?”陆启明强压着咳嗽,低声问道:“我没有把你们全部送走吗?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放心吧。他们应该是没事了。”韩秉坤叹了口气,犹豫片刻,终是如实道:“但……凤族那位,还是被承渊拦下带走了。现在也不知到了哪里。”
陆启明怔了一会儿,勉强点头道:“那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承渊应该还是想……留着他杀我吧。”又沉默。
然后他问道:“你呢?”
韩秉坤看着他,突然道:“你送了所有人离开,那你自己呢?”陆启明笑了笑,道:“就……这样吧。”
“什么叫就这样?”韩秉坤一瞬气笑,冷冷道:“怎么,你已准备引颈就戮、就等着承渊来杀了?”
陆启明想了想,还是答不上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遍布剑痕的双手,试着握紧,片刻又松开了。根本使不上力气。
“韩秉坤,”陆启明忽然开口,“你之前也都听到承渊的那些话了吧?”
韩秉坤沉默地注视着他。
陆启明道:“我可能不是大师兄的师弟。从前应该一直是我弄错了。之前你我说的那些也不用作数了。”
韩秉坤道:“知道了。”
陆启明点点头,问:“那这次神域里进来内境的人中,你可有认识信任的,我便先送你过去。”
“有。”韩秉坤淡淡道:“但不必麻烦了,我自行过去便是。”
陆启明又点了点头,笑道:“也好。”
韩秉坤忽然向前走了一步,看着少年没有说话。
陆启明等了片刻,道:“还有什么事吗?”
韩秉坤道:“我这不已经到了吗?”
陆启明怔了怔,哭笑不得:“你这人怎么……”
“我辈分已经隔得太远了,不想理你们以前的那些恩怨是什么。”韩秉坤道,“我只知道你没有错过任何事,没有害过任何人,为什么要凭白受这些罪。”
陆启明良久默然,叹了口气。
“多谢了,”他不想再说以前那些,抬头笑道:“刚刚若不是你救我,恐怕我已等不到这次醒过来。”
韩秉坤一愣,不由看向那些散落在空地上的破碎衣服,神情有一瞬难言的诡异。
他忽问:“你刚刚……一直昏着,不记得什么了吗?”
陆启明一顿,思忖着道:“记得什么?”
“……也没什么。”韩秉坤轻描淡写一笑,道:“之前确实有人趁危伏击,我见你那时好像有些知觉……没事,左右人都已经解决了。”
陆启明道:“我记不得了……还是多亏了你。”
韩秉坤回头看了他许久,只他绝非作伪,终只是无言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另外,劳烦……”
韩秉坤回过神,看见少年露出无奈的笑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丛竹林。
“这里确实不能再留了。”韩秉坤很快意会过来,牵引灵力削了根竹杖给他,看着少年摇摇晃晃地再次艰难站起身,忍不住又问:“不然还是再休息一会儿?”
他只遗憾自己现在没有实体,无法帮陆启明再多。
陆启明微微摇头,道:“至少找个气息更平稳的地方。”
整个古战场内境都剑气纵横,边缘地带尤甚,连普通修行者都会觉得难受难忍,何况是他?他现在还能勉强清醒过来,完全是依靠着韩秉坤以幽泉镜为他撑起的一小片庇护空间,否则就要伤上加伤。
以后该怎么办,韩秉坤没有问,陆启明也没有提。
他们其实都知道就连这一路都是无法长久的。
在陆启明陷入昏迷的这数日,韩秉坤一刻不歇地为他支撑起护盾,已经消耗很大。而即便陆启明现在已经醒来,可伤重至此,也仍然一瞬不能离开幽泉镜的保护。
但是韩秉坤的力量总有用尽的一刻;那一刻或许已经很快。之后又该如何,两个人都说不出答案,只能暂且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往下去走。
实际上陆启明也知道,就如承渊当时所说的,在他那次孤注一掷却功败垂成以后,承渊已经再也不可能给他机会、他也再没有反击的力气了。他现在之所以还能活着,无非是承渊把对太乙的憎恨尽数转嫁到了他的身上,没有解恨之前,不舍得让他轻易死去罢了。
如果陆启明足够聪明的话,或许应该趁之后的事还未来及发生,尽早一死了之,省得徒劳挣扎,惹人笑话。
但是……
或许是是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缘故,他已渐渐失去了神明所具有的无限可能性,与之相随的便是愈发清晰的预言能力。
陆启明看到了自己的死亡,也看到了死亡之后继续发生着的世界。
娘,子祺,祖父,父亲,整个陆氏一族,在武院的师父师兄,还有更多更多的人……他所珍惜的,他所爱的,全都会死。却只因为融合了自己的承渊需要斩尽因果牵扯,仅此而已。
还有更多。就像古战场一样,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癫狂罪恶的战乱,贯穿凤梧之渊的巨大裂痕,南海龙宫倾颓,大时之山崩塌。
陆启明知道任谁死了之后都管不了那么多身后之事,那么至少在结束之前,他只能继续尽可能地试图去改变,哪怕多活一个人也是值得。
再次想起前世的时候,陆启明平静地笑了笑。
如若说前世他珍视的一切全都是谎言与利用,都是假的,那么他也唯有今生遇见的人们能够留得念想了。虽然也许再没有重逢的机会,但只要他们能够继续很好地生活,那他的存在,也至少还能有些意义。
否则岂不是就只剩下徒徒让师父同门厌恨,让自己受苦了吗?
所以,无论等待他的命运是什么,他都会为此坚持到最后一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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