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没有想到季牧的伤势竟这样严重。
她之前见到的季牧一直都极为冷静果决,该做的判断命令一句不落,魂域时又用极端强势坚决的方式瞬间帮助她脱离,还有刚刚处理伤口的时候也是——任何看过季牧的人,都绝对感觉不到他会有哪怕一丝的虚弱。再加上回归真实世界后,他衣衫平整干净,不复如魂域中鲜血遍身的惨烈……
这些都让花月误以为他已没有大碍;甚至乔吉也根本没有想到,否则也不会任由他亲自帮花月包扎。直到此时,两人才知道季牧的状态已经差到了何等地步。
七重噬骨钉加身,在奉天府中本就是要人命的的刑罚。季牧之所以能一直撑到现在,固然有乔吉这位典狱的原因,但更重要的仍是他自己的意志。
季牧在魂域中曾伤至濒死,那是即便后来他明白了魂域本质也依然无法改变的事实。虽然他在真实世界中肉身无损,灵魂层面的重伤却因此无可避免——这对季牧造成的后果极其致命,他已再难凭自身意志压制噬骨钉的伤害了。
季牧初时还是清醒的,竭力抓住花月的手试图说什么,但很快就散了力气。只几个呼吸间,他神志已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整个人隐忍而颤抖地蜷缩成一团,却始终咬着牙不吭一声。花月按乔吉说的按住他身体不允他乱动,而自己却先出了一身冷汗,一半是她自身虚弱,一半则是心惊。
幸好乔吉就是典狱。花月面色苍白地看着乔吉忙碌,心中这样想着。如果只有她一人在这里,绝对救不了季牧。尽管乔吉也并不专修医道,但他对于噬骨钉造成的伤势却太熟悉了。之前他已经多次保住了季牧性命,这次……也一定没问题吧?
然而余光注意着乔吉冷肃的神情,花月的心却愈发揪紧。
季牧渐渐安静下来,不再挣扎;但花月却不清楚他情况是真的有了好转,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乔吉也没有多说,他俯身将季牧的身子尽可能平稳的抱起,一只手掌紧紧贴着季牧的后心,低声道:“走吧。”
看着乔吉的动作,花月瞬间僵硬到难以动弹。她看出他是在以真力暂且维系季牧的生机。
花月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起身当先走出石窟,脚步却再次顿住。
上方石梯处刚转出一个暗红色长裙的女子,容貌依旧是熟悉的美丽——是秦渔!
她正低头俯瞰着他们。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难道陆启明最终失败了?!——花月与乔吉心中同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是你们。”红裙女子如此说着,视线最终定格在了季牧的身上。
花月眼神渐转冰冷。
“带他先走。”
她最后望向季牧,又收回目光,返身决然向着红裙女子杀去。
……
阴暗狭窄的甬道中,乔吉毫不犹豫地转身,带着季牧向塔下一层层全力俯冲而去。
必须要尽快离开;乔吉很清楚,就连这里混乱的天地灵气也一样会对季牧造成极大损伤。
乔吉并非畏惧秦渔,而是此刻气息正与季牧相连通,绝不能有一息中断。一旦现在与人动手,季牧必死。乔吉不知道这高塔有多少层,只能拼命将速度发挥到极致;绝不能再遇见其他任何敌人了!
或许是他疯了般的祈祷起了作用,他们一路向下,竟真的没有再遇上任何阻拦。某一时刻乔吉眼前光线蓦然大盛——出口到了。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乔吉正要立刻冲出高塔,却忽然感到怀中少年再次微弱地一挣。
“……空间……”
乔吉勉强辨认出季牧说的是这个词。他知道季牧一定是感应到了什么。思忖片刻,乔吉试着道:“空间波动……是有传送阵吗?”
听到乔吉的话,少年紧紧蹙着的眉心果然舒展稍许。他手指动了动,指尖垂向下。
一边是塔外照来的明亮光束,一边是更加黝暗的地底。乔吉犹豫片刻,咬牙带着季牧继续向塔底深入。即便他修为更高,但在危险境地之时,他更倾向于选择相信季牧的判断。
塔下六层转瞬即过。站在尽头,幽光流淌的巨大阵图展现在乔吉面前。虽然已有预想,乔吉仍是忍不住望向怀中神志尚不清晰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钦佩。
“公子,您是对的。”
他附在季牧耳畔轻声说着,同一时间激活了脚下的传送阵。轻微的空间波动萦绕在四周——阵法上二人身形一虚,就此消失在了原地。
又片刻,空荡的高塔底层,那即将熄灭的阵图上骤然窜起几连串火光,整座阵法转瞬间彻底爆散开来。
……
天光熹微。
世界一瞬间安宁了下来,天地灵气充沛而平稳。乔吉打量了四周环境,心下暂时松了口气。
清润的晨风吹拂过来,季牧微微醒来了些,低低问:“花月呢?”
乔吉道:“秦渔没有死。她去断后。”
季牧等了片刻,道:“哦。”
乔吉问:“公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季牧却没有回答。乔吉便抱着他腾空而起,一路先向往西方远离。偶有飞鸟寂静,观海城的影子渐渐留在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季牧忽然睁开眼,定定道:“回去。”
乔吉的速度没有一丝降缓。他低声道:“公子,花月……她不可能杀死秦渔的。”
“回去。”季牧重复道。
乔吉沉默。穿梭于高空的剧烈风声被他以真力阻绝在外,留出怀抱中一片宁静。乔吉道:“公子,她不会回来了。”
季牧道:“花月是我的,她的命也只能是我的。你带她过来见我。”
乔吉停顿片刻,仍是道:“公子……”而低头时乔吉却发现,此时季牧已又一次沉沉地昏去了。
乔吉无声呼出一口气,肩膀逐渐放松下来,垂目注视着季牧的脸容。
少年双眸无力闭着,纤长眼睫因痛苦而不断微微颤抖,显得脆弱。然而即使深处昏迷当中,他眉宇间仍始终聚着一缕狠意未散;像极了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幼狼,孤绝而尖锐。
乔吉眼中倏然闪过深深的痴迷,情不自禁地抬手想要触碰少年冰玉般的脸颊,却在靠近时再次畏缩地顿住。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嘴唇无声开阖。
“不用怕。我会照顾好公子的。”
而季牧的脸安静垂落在一侧,对一切无知无觉。
……
……
秦悦风俯身,用手指仔细触摸地上阵法的轨迹,心下一沉——传送阵已彻底被毁,不存在修复的可能了。
虽然整座地宫并非只有这一座通向外界,但是……
余光中,高塔处处皆摇晃欲坠。秦悦风抿着唇站起,快步向着上层回返。左侧一块尖锐石板几乎就贴着肩膀坠下,他稳了稳身子,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想要出去,上面还有五层。
混乱中隐晦地传出一道危险的断裂声音;秦悦风心生警兆,第一时间即往后退避——
然而仿佛冥冥中有某种力量不愿让他离开;轰然巨响中,石梯就在秦悦风眼前、被一整面倾倒的墙壁生生截断!
烟尘中他压抑地咳了两声,眉头紧皱。他已尽量躲了,但眼下这身体实在不听使唤。秦悦风尝试着动了动,右腿却被牢牢卡住,感觉中一片木然,也不知筋骨是否有碍。
皱了皱眉头,秦悦风闭目片刻,随意往一边抛了枚冰刃。
冰刃触壁,清脆弹起,锋利的刀刃凌空一转,无声没入高处石梯断裂处的一角。棱角来复晃动,终在某一角度往下坠落,恰如楔子一般切入濒临破碎的石壁。又一阵松脆的破碎声中,石层不断滑落挪动,之前压住他腿骨的位置松动出一丝缝隙,刚好容他脱身。
秦悦风起身,神色却并不轻松。为这种小事动用梅花易数,只能说明他已连推开石块的力气都没有了。
“帮把手?”
少年清越的声音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带着熟悉的温和笑意。
秦悦风一顿,转身对上陆启明望过来的视线,缓舒了口气,淡淡笑了。
“走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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