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卿一怔,脸上还是那一贯谦和的笑,“大人怎么总是不信卑职呢。”
苏陌忆沉默地看她,神色复杂。
艳阳清风,两人之间却像隔着一条结了冰的路,只能同时停住脚步。
半晌,苏陌忆沉声道:“林录事让本官信你,可你什么时候又信过本官。”
林晚卿噎住,无言以对。
“既然如此,”苏陌忆冷笑,“宋正行的案子,今后就不劳林录事费心了。”
雷厉风行的苏大人说到做到,行动力惊人。在给出这个决定的同时,就将她支去了一个大理寺丞那里,负责公堂笔录。
公堂不同于苏陌忆身边,大多数案子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人证物证确凿,只剩下判官裁定的份。
突然变身写字工具的林晚卿,每天都埋在成堆的口供里,内心愤懑。
更让人生气的是期间有好几次,林晚卿看着苏陌忆前脚进了书室,她后脚想求见,却被一脸无奈的叶青告知,“大人说他不在。”
好吧……
苏大人的狗脾气一上来,谁也没办法。
她不可能告诉苏陌忆实情,苏陌忆也不肯松口。
又是好一段时间里见不到苏陌忆,她想认错服软使个计都没有办法……
想到这里,林晚卿幽怨叹气,只觉得手里的糖葫芦也不甜了。
“怎么了?”旁边吃着糖葫芦的梁未平一脸诧异。
“没什么……”林晚卿随口应付,拽着梁未平的袖子道:“梁兄可有什么甲库的关系么?”
正在专心啃糖葫芦的梁未平被她这么一拉,伸进嘴里的那根竹签冷不防被往里一送,直接捅到了他的嗓子眼儿,将他捅得一阵干呕。
林晚卿吓了一跳,正要去给他拍背,却见他顺势咬下叁颗糖葫芦,在舌头都抡不转的情况下,梗着脖子把它吃完了。
“……”林晚卿抽了抽嘴角,将自己手里的那串糖葫芦也给了他,“梁兄你喜欢就多吃一根吧,我、我吃够了……”
“哦,”梁未平一点都不客气地接过来,一手一串地啃起来。
“有肯定是有的,但我得知道你又要干什么。”
“我……”林晚卿欲哭无泪,“我的甲历不是从京兆府改到大理寺去了吗?但最近我好像又把那狗官得罪了,你知道吏部做事一向趋炎附势。你说他要是不过问,或者故意使点绊子,吏部指不定把我的事拖到何年何月去了。”
“嗯,”梁未平继续啃糖葫芦,附和到,“所以你想怎么样?”
林晚卿赶紧道:“梁兄找个人帮我问一问也好,看看大理寺那边的名额占稳了没,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那要是没有怎么办?”
“……”林晚卿觉得自己瞬间被这个问题扼住了咽喉。
梁未平见她一脸凄怆,默默收住话题,领着她径直就去了甲库。
甲库是朝廷设置,专管各级官员档案的地方。梁未平被调任去京兆府之前,就是这里的一个录事。故而认识的人多,也能说上几句话。
两人到的时候正是午时饭点,管理甲历的人换班用膳。
梁未平去外面兜了一圈,带着林晚卿直接去了存放甲历的案馆。末了他去找老熟人打听消息,嘱咐林晚卿在这里等候。
夏日的午后,树上蝉鸣阵阵,将日光叫成了辣人的蜂刺,像千万只蜜蜂围在身上嗡嗡乱叫。
林晚卿心烦,走到一间半开的案馆檐下避暑。
一个小录事样的人叫住了她。
“你是大理寺的吧?”他问,公事公办的语气,目光落在她腰间的令牌上。
林晚卿讷讷地点头,不明所以。
那小录事便从屋子里取来一卷册籍,递给她道:“这是你们苏大人要的。”
不等林晚卿摆手解释,那小录事已经将东西递到她手中,脸色颇有些不济道:“历年洪州刺史的任命名单都在这里。我知道你家大人公务繁忙要紧,可我们也要睡觉吃饭的不是?”
说完发脾气似得将东西一甩,一副终于脱手的样子,转身就走,留给林晚卿一个不满的背影。
“……”莫名其妙给不干人事的苏大人背锅的林晚卿,捧着那卷册籍,杵在原地怔忡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洪州刺史?
这不是宋正行调入盛京之前的官职吗……
心思一起,好奇就再也摁不住了。
反正是那人自己递给她的,她一没偷二没抢,而且她本就是大理寺的人,看一眼,应当也不算偷窥机密。
林晚卿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屏住呼吸,将手里的册籍掀开一角。
目光飞快流转,扫过名单最后一页,林晚卿倏然眼前一白,险些站立不住。
那一堆杂乱的蝇头小楷里竟然有她身生父亲萧景岩的名字!
林晚卿以为自己看错了,行到阳光处借着斑驳,将最后那页“曾任命刺史名单”又过了一遍──
天启叁十七年,金吾卫中郎将萧景岩奉命,于当年接任洪州刺史一职。
白纸黑字,清楚明白。
她心跳一滞,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棍,一时竟然连呼吸都忘了。
耳边嘶鸣的蝉声,阵阵拉扯耳膜。
她的指腹摩挲着那个熟悉的名字,然后浑浑噩噩地醒过来。
原来,父亲曾被任命洪州刺史,接任宋正行。
但是他没有活到上任,就死于莫须有的罪名。
之后朝廷因为赈灾,发现官银造假。
洪州是历代官矿要地。
无数事实碎片在脑中盘旋,林晚卿隐隐觉得他们之间有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相互关联,却又怎么都拼接不上。
她心中烦郁,只想回大理寺再将父亲的案宗找来一阅,便也顾不得等梁未平,拿着册籍就往回去。
然而才出了甲库,她就听到身后响起匆忙的脚步。林晚卿回头,发现刚才那个硬塞给她册籍的小录事追了出来。
两人目光相触的那一刻,他向着身后大手一挥,两个小厮就气势汹汹地扑了上来。
他们根本不听解释,一来就咬定林晚卿假扮官府的人,意图窃听大理寺的办案机密,要将她扭送到京兆府。
几人开始争执。
另一边,打听完消息,出来寻林晚卿的梁未平见状,热心地想拉架。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梁未平捂脸,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嗷!!!”
怒吼之中,争执变成了扭打。
紧接着,一旁前来拿册籍的大理寺同僚追过来,认出林晚卿,想劝架。
“啪!!!”
不知是谁又挨了谁一巴掌。
于是,简单的扭打变成了聚众围殴。
然后,数日未见的林晚卿和苏陌忆,终于再一次见面了。
只不过这一次,两人之间隔着一扇厚厚的木栏。
他在外头。
林晚卿在里头。
幽暗霉臭的京兆府大狱里,苏大人看着眼前那个衣衫不整发髻凌乱,背对着他蹲在墙角默默抠地的女人,气得额角突突直跳。
他今日本来要进宫面圣,刚走到永兴坊,就见叶青着急忙慌地来报,说大理寺跟甲库聚众围殴,京兆府已经将涉事人员统一缉拿。
他开始只是惊讶,不过到底是面圣要紧,便准备晚些再来处理。
可叶青告诉他,带头的人是林晚卿。
苏陌忆当即便去了京兆府。
身为大理寺卿,到大狱不为审案,而为捞人。
活这么久,这还是他的头一遭。
他怕自己会因为盛怒,直接把林晚卿掐死,便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待情绪平复才让身边的狱卒打开了牢门。
墙角的人听到声音一怔,没有回身,只埋头将自己往旮旯里再挪了挪。
“林晚卿。”
平静的,凉薄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是苏大人一贯的作风。
可是他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如果仔细听,能听到那波澜不惊之下裹挟的怒意,那种要将人生吞活剥的力道。
“嗯、嗯……”凌乱的后脑勺里冒出两个颤音。
面前的人随口答应着,没有回头。
饶是再善于忍耐,面对着林晚卿这幅无所谓的样子,苏陌忆也觉得自己的胸口快要炸了。
他懒得跟她卖关子,大跨步走上前去,扯着她的衣襟,一把就将人拉了起来。
林晚卿冷不防被这么暴力一拽,脚上根本站不稳,自暴自弃地要往后倒,被苏陌忆一把揽住。
两人的姿势变成近距离的面对着面。
苏陌忆一怔,这才看见她眼角的淤青和嘴角的血丝,脖子也被人抓了一把,白皙肌肤上留下几道明晃晃的血痕。
他心里一揪,方才那股怒气一息之间便被另一种怒气取代了。
林晚卿赶紧要用手捂脸,半道上被苏陌忆擒住了腕子。
“怎么伤成这个样子?”他问,声音沉得要将她压死。
林晚卿自觉丢脸丢到了姥姥家,也不敢看苏陌忆,耷拉张脸逞强道:“其实、其实也还好……当时的情形是敌强我弱。他们有十个人,我们加上梁未平都才叁……个……人……”
苏陌忆的脸阴沉下来。
林晚卿见他这样,心里愈发的没底,只能继续弱声解释道:“可是我们一点也没有畏敌,奋不顾身屡败屡战,誓死捍卫了大理寺的尊……严……”
呃……
怎么苏大人的脸好像更黑了……
林晚卿被他盯得浑身发冷,默默将辩解的话都吞回了肚子。
苏陌忆被气到冷笑。
他直接将人提溜到了自己面前,擒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用一种极其严肃且认真的语气道:“大理寺的尊严自有本官捍卫,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操这份闲心?”
“哦……”心虚的某人放弃抵抗,乖巧低头。
苏陌忆没再说什么,将手里的一件披风扔到了林晚卿身上,安排叶青带她先走。
“嘿嘿……苏、苏大人,”一旁满脸谄媚的李京兆凑过来,准备听从指示。
苏陌忆负着手,冷声道:“光天化日之下聚众围殴,李大人觉得此案是何性质?”
李京兆瞬间明白了苏陌忆的意思,板起脸严肃道:“恶劣!实在是太恶劣了!同袍相残,不仁不义!长期以往,必将导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嗯,”苏陌忆点头,“那这件案子李京兆认为该怎么办?。”
李京兆点头哈腰,脸上浮起一贯的油腻笑容,“此等要案,当然只有大理寺才能处理得了。”
苏陌忆没说话,转身看了眼空旷大牢的另一侧,状似无意道:“京兆府大狱人满为患,这几个甲库的人……”
“谢大人体谅下官难处。”李京兆拱手一拜,开始安排转监事项。
“哦,劳烦李京兆通报甲库的员外郎,”苏陌忆顿了顿,语气平淡道:“为免徇私舞弊,此案本官不好独自评断,故而邀他同审。”
“让他亲自往大理寺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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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妻狂魔苏大人:本官端你一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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