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永夜永昼

    伴随着一阵又一阵金属镀膜般的辉光闪烁，一艘又一艘跨越四光年的远航抵达此地旳宇宙飞船正在经历最后一场大考——折跃航行。
    一路走来之艰辛不必赘述，绝大部分人都感触极深。
    六十二点五年，跨越三代人的努力，最终汇聚到了这一刻。
    这些舰船在设计之初，就已经考虑到了进入折跃亚空间通道的需求，设备在性能上没有问题。
    由孙艾控制的网也得到了相关的技术参数，只需要将所有舰船表层的力场护盾以特定频率激发，模仿出亚空间的物理结构，便能安全稳定地进入其中，然后以绝对速度0.1倍光速，在三维宇宙空间中却是10倍光速的真实速度快速穿越3光年的漫长距离。
    此时，在整个源星文明里，曾经感受过折跃亚空间航行的人只存在于那支从百年之前就已经不再返航的亚尔逊年轮舰商队中。
    这支商队由一千艘年轮舰组成，曾经短暂地被刘安拥有过，两次。刘安从九个子爵家族手中抢夺来这支舰队的理由与源星的“网”节点故障有关。
    “网”修复，以及源星舰队顺利开拨之后，刘安停止了对九个子爵家族的经济制裁，归还了这一千艘运输舰船里总计两百万的被强迫劳动多年的船员。
    当然，当时刘安并未归还运输船。蚊子腿虽小，但也是肉。一千艘年轮舰在刘安的财富中只是九牛一毛，可好歹也是财富。
    但当任重异军突起，成为准伯爵后，刘安虽不情愿，也只得先依法暂且归还了一千艘年轮舰。
    九个子爵家族虽然看着眼红，但也不便明确染指，将那已经自行繁衍到四百余万人的船员及其后代和一千艘年轮舰整编起来，让他们自行选拔出新的总经理，成立了一家商运企业自行运转，等待源星舰队抵达后全盘接手。
    可紧接着，外面又传来源星舰队在黑迷雾区全军覆灭，任重这准伯爵英年早逝的大好消息。
    南乡伯爵府又第一时间处决了这家名为源星商运的企业大部分高层，进行了全盘接管。
    万万没想到，现在任重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南乡伯爵府无奈之下，只得又撤走全部空降高管，让这支几易其主的商运企业自行重组管理架构，并提前去到南九c修建总部。
    源星商运里的数百万人终于结束了命途多舛的生涯，重归于源星人类的旗下，也是一波三折。
    此时的源星舰队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经历过折跃亚空间通道航行，绝大部分人都兴高采烈地聚集在各艘舰船的瞭望舷窗附近，试图用眼睛为这人生里第一次留下个难忘的画面。
    当然，这注定是徒劳的奢望。
    尽管能量层面正在发生着激烈变化，但人类的肉眼却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一片又一片深不见底的幽远黑暗。
    此时，寻迹者飞船的王座大厅里，倒是正吵得不可开交，没人关心进折跃通道的事。
    在任重通过文渊博注册爵位后，与帝国相关的资讯情报终于可以向所有源星人类全面解禁。
    经过时间不长的快速学习，如今这王座大厅里的所有人对机械帝国的政治体系有了更全面的认知，也终于开始能真正参与到决策中来。
    有资格坐进王座大厅的，在整个舰队体系中都是经过层层选拔以及长期担任管理岗位而锻炼出更强能力与更敏锐的逻辑思维的高阶人才。
    这是任重长久以来的全面放权得到的成果。
    他已经一个人绞尽脑汁地扛了太久，现在倒也挺乐意看到别人分享智慧，帮他分担事务。
    此时大厅里主要的争议正在南九c这颗十分尴尬的行星上。
    移民安置处处长并未撒谎，南九c的确是一颗恒星宜居带内的行星，星球的体积与直径也非常合适，甚至已经拥有大型地表改造机械灌注的完全适合人类的大气层。
    但这位鸡贼的处长却隐藏了一个关键信息，那就是这个奇特的行星竟然像月球一样几乎没有自转。
    它并非标准的球形，反倒像是个略微压扁的面饼。
    南九c与南九星之间形成了奇妙的潮汐锁定现象。
    南九c的其中一面完全对准了南九星这颗巨大化的恒星，完全锁死。
    这样的特性让南九c上形成十分奇特的自然景观。
    被照射的那面是永昼，藏在背后的另一面却又是永夜。
    两边的温度存在着巨大的温差，被照射的那面正中部位的焦点区温度高达数千摄氏度，表面被融化成永远沸腾的岩浆结构。
    如此长时间的高温让这些区域持续生成着总量惊人的等离子体，空中仿佛有一道又一道五彩斑斓的极光冲天而起，并带动着能量，裹挟着大气向上涌动，在离开星球表面超过十万公里后又因为温度慢慢降低，再在引力的作用下向四面八方落下，如同喷泉一般。
    这些在高温与低温之间反复变幻的大气又随着这气流运动弥散开来，沿着星球大气的上层不断扩散，去往背朝恒星的区域。
    当这些温度较高的气体慢慢抵达背面的焦点时，温度却又已经低到可怕的程度。
    这些冷空气从天而降，猛烈地轰击着大地与越来越高的冰川，再顺着星球表面呼啸而过，沿着地表以可怕的速度狂奔，再越过光与暗的交界线，去往正面焦点的岩浆区，并在此过程中不断升温。
    从向阳面焦点区往四周扩张，是一大片岩浆冲刷平原，地面温度逐步降低，一直到阳光入射角小于30度的高纬度地区，在这一片区域，恒星光芒直射对大气的加热与从背阳面而来的极寒冷空气勉强达成微妙的平衡，综合温度才慢慢降下40度，人类勉强能居住。
    再继续往更高纬度去，综合温度将会陡然下降，迅速跌破零度。
    在永昼与永夜交界的极地线上，综合气温已经低于零下一百。
    在完全背阳的焦点处，综合温度甚至已经低到两百多。
    这就意味着，整个南九c上，适合人类居住的范围其实只有一条十分尴尬的环形带，还得忍受终年不休的十四级狂风。
    并且这条环形带未必稳定，因为南九c围绕南九星公转的轨道并非标准的圆形，而是一个巨大的椭圆。
    当南九c走到近恒星点时，环形带会往外推移。当南九c走到远恒星点时，环形带又会往里走。
    此外，星球的大气层也时不时会因为冰川坍塌亦或是剧烈的火山喷发而发生突变。
    还有，由于向阳面的猛烈高温，占据星球表面60%的海洋区域里有绝大部分处在终年的沸腾中，海量的水蒸气每时每刻都在进入大气。
    这些水蒸气会在背阳面冷却，形成无比高大的冰川。但这些冰川又会每隔一段时间便剧烈坍塌，巨大的冰棱将会带着惊人的动能俯冲而下。
    一些冰棱会提前在无数次撞击中变成碎片，但还有一些冰棱会跨越超过四分之一星球周长的距离，出现在昼夜交界线的另一侧。
    甚至还会有少部分跨过宜居带直接撞进向阳面这边的沸腾大海中。
    在这颗环境完全扭曲的行星上，实现水循环的主要手段不是温柔的降雨亦或是降雪，而是巨型冰棱。
    在看到这些详细资料之前，源星人类从未想象过宇宙里竟会有生存环境如此恶劣的星球，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也难怪以机械帝国的科技之发达，这颗位于宜居带的固体行星竟会荒芜着。
    想来是当初的行星改造者耗费巨资在星球表面创造出大气层后，依然十分无奈地发现这环境还是恶劣到根本无法住人，只能废弃掉这半成品。
    任重堂堂伯爵，竟会被分配个这样的星球，王座大厅里绝大部分人都显得义愤填膺，表示不能接受。
    超过百分之八十的人提出，任重应该行使伯爵的权柄，通过文渊博上书帝国，要求更换一颗稍微靠谱点的行星。
    但还有一部分人从客观情况分析，觉得南乡伯刘安只是稍微收敛了杀意，但与源星的敌对立场却并未改变。
    南乡伯担任了数千年的星团军政官，对核心职能部门军政枢早已实现了不可动摇的绝对控制。
    安排南九c给任重当发源星球，绝对是刘安本人的授意，仅靠抗议申述恐怕改变不了什么。
    鞠清濛说道：“或许这就是刘安出给任重的第一道难题。如果我们真向帝国发起抗议申述，说不定反而会在审核官员的心中留下我们非常无能的认知，影响到帝国中枢对任重这位新晋伯爵的潜力以及能力的判定，进一步影响任重最终能获得的封地的水平。所以摆在我们面前的其实是一道选择题，要么牺牲当下，要么牺牲未来。不管是哪一条，都算是着了刘安的道。”
    鞠清濛表了态，先前跳得最高，反对意见最大的欧又宁第一时间闭上了嘴。
    另一边，倒是曾经担任过紫晶矿业晨辉矿区分公司总经理，与任重关系颇深，但又不是星火镇核心人员，如今担纲源星矿务局副局长的于俊仁做出了有效分析。
    于俊仁说道：“既然移民安置处敢拿出南九c，必定在制度和法理上先占据了高地，恐怕我们即便申述也没什么用。你们可以看这份南乡星团闲置行星的相关清单。不得不说，虽然南乡星团里位于恒星宜居带的闲置固态行星与恒星都不少，但经过初步行星改造，拥有完整大气层的却不多。如果我们拒绝南九c，我们要么只能选择这些体积和质量都偏小，引力偏小的星球。可这些星球的资源非常有限，不利于发展和繁衍。要么只能选择根本不在宜居带的这些星球。以我们舰队的技术实力，的确可以自行完成行星改造，但这耗时极长，也需要收集大量的恒星辐射能。恐怕等帝国对伯爵大人的考核截止时，我们都未能完成大气层改造。到时候伯爵大人评分必定会非常糟糕。这些对考核都十分不利。南九c虽然环境恶劣，但勉强也算个可以立刻立足的落脚地，总比让我们自己去完成行星改造更好吧？”
    任重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源星舰队目前虽然在科技水平上已经远超普通殖民地，但积攒的能源与物资却不够。四等母皇可以控制一颗行星10%的能源，我们连四等母皇的零头都不及。至于我们的贡献点财富，也不足以购买一次完整的行星改造服务，时间上也不允许。行了，讨论到此结束，我决定接收南九c。”
    任重其实考虑得非常清楚。
    他知道刘安的目的，也知道南九星的索斯盖特·奥古斯都必定受了刘安的意，正等着狠狠打压源星人类。
    南乡伯给安排个南九c只是开始而已。
    但风险与机遇并存，谁也不能否认南九c是个大块头。
    再者，环境看起来越是恶劣，处境越糟糕，反而越是能降低别人的戒心，削弱打压的力度。
    南九c这破落星球反而更有利于他的厚积薄发，再一鸣惊人的谋划。
    说完，任重又看了看舰船驾驶舱送来的报告。
    此时整个舰队已经全部进入折跃通道。
    在接下来的108天内，舰队将失去与外界通信的能力，幸好孙艾已经提前将知识数据包完全下载下来。
    “还有一百零八天，希望各部门倾力合作，制定出完整的快速降落并完成殖民的相关计划，以及针对性地开发行星改造科技。散会。”
    说完后，任重宣布散会，终止了讨论。
    等其他人走后，鞠清濛与马潇凌留了下来，神情略显扭捏复杂地看着他。
    一转眼，任重也觉得有些恍惚，仔细想来他竟已有六十二年半未曾与二人这样单独相处过了。
    虽然其中大半时间他都在冷冻沉眠，醒着的时候既忙且紧张，根本没心思胡思乱想，但这绝对时间的跨度还是让他颇为感慨。
    此时鞠清濛与马潇凌二人早已完全了解到在整个航程中发生的诸多重大事件，对他当初食言并献祭一百八十亿人的无奈之举，也不若曾经那般愤怒到不可接受。
    尤其马潇凌更是亲身参与了母皇舰战役。
    即便是最后翻盘的时间线里，任重这当时的子爵大人也并未舒舒服服的呆在帷幄之中，让别人去为他卖命，反而是亲自冲锋陷阵，甚至在战场上多次掩护马潇凌。这完全改变了马潇凌的想法。
    鞠清濛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对不起。”
    任重微微一笑，轻轻揽住她的腰，“没事。”
    “苦了你了。”
    马潇凌嘿嘿着走上来，“嗨，清濛姐你是不懂男人。信我，没有什么矛盾不是来一发不能解决的。”
    鞠清濛闻言脸上一红，竟有些跃跃欲试。
    虽然医疗部门已经反复论证，表示任重的基因有特异之处，似乎与普通的源星人类有着严重的生殖隔离。
    但这种事情，即便抛开繁殖目的，也有助于增进感情。
    任重连连咳嗽，“等等……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