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
少年瞳色较常人略淡,衬得眉眼似杏花轻盈。
“今日只咳了刚刚那两声而已,凑巧被阿姐听见了。”笑眸温软,带着一丝少年人的顽皮。
“还是看看吧,”李瑶说着,转头吩咐,“传封侍医——”
太子没有再制止,温温含笑地看着她。
但也没有人听她的话有所动作,甚至她自己带来的使女想出去,也不知遭到了怎样的阻拦,默默退了回来。
一股寒意直冲背脊,李瑶突然想逃。
“阿姐这么惦记封侍医,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少年软软地捉住她的手,语气颇为关切,“阿姐的手好凉呢……”
李瑶猛地抽回手,扯出一丝笑:“我看殿下的手才是凉……”也许是常年卧病的关系,少年的手冰凉滑腻,毒蛇一般。
“都九月了,山中清寒,殿下的身子又这样凉,怎么还不回京?”李瑶仓促地转移话题。
太子坐起身,将柔软的盖毯拉到细瘦的腰间,轻轻软软地说:“陛下没有让我回京。”
李瑶想起刚才的惊吓,忍不住心中冷笑:“殿下可以上书奏请回京。”
“陛下生气了怎么办?”怯生生,忐忑不安。
“殿下会怕?”李瑶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少年轻声一笑,道:“仁智宫也很好,还有阿姐陪我,在太子府的时候,都没人陪我。”
他越是装得可怜,李瑶心头的火就被挑拨得越旺:“你不是挺喜欢燕国公府二小姐——”话到一半,小太子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李瑶先是一愣,警惕地看了他一会儿。
见他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飞了出来,好像是真的难受,才慌张起来:“快请封侍医!”
先前是有意的,这一次却是无心。
“不用咳咳咳……”太子一边咳一边制止,“我就是、就是呛到……”
喜欢那个小姑娘……
太可怕了!
“唐二小姐损毁惠昭皇帝遗物,我每每想起,都觉得心痛不已,阿姐莫要再提!”
李瑶心里一紧,没有接她刚才那句话。
她一直让人留意太子这边的动静,今天听说,太子约有五日没有召见封槐了。
李瑶咽了咽口水,道:“我确实……这几日有点不舒服……能不能请封侍医给我看看?”
太子一边咳着,一边斜挑目光看她,眼里似笑非笑。
李瑶被他看得冷汗涔涔。
他咳完之后,歪在扶枕上,绣纹繁复的袍子层层叠叠笼着纤细的身子。
长眉淡目,弱不胜衣。
“阿姐大概不知道,我遇到封侍医之前,人人都道我日日等着去见惠昭皇帝,其实也有几回,有名医断我寿命尚可——”他顿了顿,抬眸笑吟吟看着李瑶,“阿姐猜,那些自大狂妄的名医去了哪儿?”
李瑶不敢猜。
她从来没有这么怕过一个人,对着赵景也没有。
但这个少年,看起来柔弱可欺,笑起来牲畜无害,她却从心底里感到惊惧。
“阿姐也要抢我的大夫么?”他仿佛有些委屈地看着她。
“没有!”李瑶下意识摇头回答。
少年笑了起来,冰凉柔软的手抚上她的手背,轻轻柔柔地说:“阿吴相信阿姐,阿吴最喜欢阿姐——”
“阿吴?”她不自觉低声念。
“嗯,阿吴是我的小名,阿姐不知道?”他幽幽怨怪,“以后可要记住了……”
……
从太子殿中走出,李瑶腿一软,若不是扶着侍女的手,便要从台阶上摔下去了。
她靠着侍女长长短短地平复着气息,有种浑身脱离的感觉。
“公主……”侍女的声音打着颤儿,似乎也感到了害怕。
“瞎叫什么!”李瑶低喝一声,提起一口气,快步下了台阶,往自己居住的宫殿走去。
走了没多久,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停下脚步。
侍女跟着她停下脚步,目光颤颤地往后看。
她深吸一口气,转回头。
身后五步远处,两名太子亲卫面无表情地站着……
……
“阿吴?仁智宫那个?”唐子谦问。
一个替身而已,他当然不知道名字。
“嗯。”
“殿下这么信任他?”
这时,却是正在替他诊脉的封槐笑了一声,道:“阿吴狡黠机警。”
唐子谦笑了笑,道:“多机警?”
“如若平阳真的有所察觉,阿吴自会将人困在仁智宫不出。”李穆道。
“别教他欺负了平阳。”唐子谦叮嘱道。
“阿吴自有分寸。”
唐子谦被这份信任意外得抬了抬眉,问:“殿下从哪里找来的小替身?”
“燕国公府。”
唐子谦有点惊讶,他家这么人杰地灵?
“太子殿下找到了谁?”门外响起一声询问。
随后,一道纤细修长的黑影闪入屋内。
摘下蒙面布,露出清丽灵秀的一张脸,目光闪烁,似好奇,又似期待。
是秦容。
李穆听到秦容的声音便睁开眼,看的却是与秦容一道着夜行衣回来的莫缓和辛夷。
辛夷怀里抱着一个黑乎乎的包裹,沾着泥泞,还有一股腐烂难闻的味道。
她却抱得紧紧的,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拿到了。”莫缓回禀。
辛夷沉默走向李穆,忽地眼睫一湿,随后将怀里的包裹放在李穆面前。
打开一层油纸,又打开一层粗布,开了约莫四五层,才见到了包裹里的东西。
是一套陈旧的女人服饰。
李穆从中捡起一只鱼形符契,翻到背面,见“司闺郁氏辛娘”等字。
司闺,是东宫女官名。
司闺郁辛娘,是当年他生母死后殉葬的心腹。
死里逃生,为燕国公所救,却什么也没同燕国公说起。
不肯告诉燕国公的秘密,被郁辛娘带进了棺材里,只留了一句话给辛夷:“如果皇太子李穆找到你,就告诉他,辛娘藏在这里。”
因此这次河东行,他借唐子谦之便带上辛夷,回奉先县取郁辛娘留在墓中的秘密。
秘密,不是证明郁辛娘身份的宫装和鱼符。
李穆放下鱼符,从陈旧织物中找到一块玉。
玉刻飞鸾,非后妃不能佩。
但这块玉上飞鸾纹却已经被划出深刻伤痕。
这些伤痕组成了一个字。
李穆看了一眼这个字,便将飞鸾玉佩攥入手心。
“郁辛娘留了什么?”唐子谦问。
“逼死孝哀皇后之人。”
说这话时,李穆眸色漆黑,神情淡漠,仿佛他不是孝哀皇后之子。
唐子谦震惊半晌,问:“那现在……?”
是继续河东的计划,还是回京城报杀母之仇?
李穆抬眸向他,目光静静淡淡。
静淡中,寒光倏然一闪,凝成利刃,抵在唐子谦咽喉处。
而利刃的一端,正握在李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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