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易来找宋醒时,夏葵揪住他,从他口中确认了齐梁的确相安无事。
粱易这个公子哥,竟然冲她道歉:“对不起,小夏葵,我也是没办法,宋醒这家伙真疯起来怕人的厉害,所以……”
她并没有说话,他是齐梁舅舅,自然知道该维护谁。她不做评价。
粱易也知道那次的事她受了怎样的伤害,这小小女孩也怪可怜。要知道,他这人最是一副油嘴滑舌,会讨人欢喜,此时宋醒又在二楼,怎能不乘此机会诋毁他。凑近了同夏葵说:“总归是宋醒这小子的错,从小在一起便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是我本事不如人,若真能与之抗衡几分,我一定救你出来。”
到底小孩儿心智单薄,见粱易说宋醒的坏话,她还当这同小孩子吵架一样,他是站在她这方的。笑了下:“原来你跟他从小就认识。”
“可不是,一起穿开裆裤,露着屁股蛋长大的。只要你问,他小时候尿过几遍床我都不是晓得的。”
这下可把夏葵乐坏了,笑得趴在沙发上直不起腰来,满脑子都是宋醒穿开裆裤的样子。
宋醒从二楼下来,见她正咯咯笑个不停,哪知道他刚往她跟前一坐,夏葵反倒停了笑,向粱易那边靠了一下。
粱易向宋醒睃眼:“啧啧啧……”
宋醒不理会他揶揄,硬把夏葵捞过来,“笑什么呢?”
当着人面,尤其是有事梁易,夏葵极不自然,从他怀里扭了出来:“自然是笑好笑的事。”
宋醒又把眼光放在粱易身上,粱易自动回避他视线,挤眉弄眼地对夏葵说:“保守秘密。”又同夏葵勾小指头,按大指头。
夏葵也乐:“谁说谁是小狗!”
粱易临走的时候,也不看宋醒一张黑脸。从怀里掏出一枚请柬,大红烫金的,递给夏葵,“到时候要来玩哦,请你吃最顶级的巧克力和冰激凌。”
夏葵接过来一看,是婚宴的请柬,“你要结婚了,恭喜哦!祝你幸福!”在孩子的眼里结婚是件顶幸福的大事。
宋醒冷嗤,挑眉:“幸福?”又抬眼看粱易,两手抱拳施个礼:“恭喜恭喜。”不无讽刺的。
粱易是不理会他的,夏葵斜眼看他,小声嘀咕,“大男人一个,就不能大度一点……”她满以为是因为她跟粱易说悄悄话,不告诉他,宋醒心生妒忌。
“哈哈哈……”粱易大笑,拍拍夏葵脑袋,戏说:“快快跟我回家去吧,跟着他简直可惜了!”
宋醒眼刀刷过去,“东西送到了,赶紧滚你的。”
粱易走了,夏葵跟他拜拜,“再见,梁大哥。”看,她对他彻底改观,连称呼都变了。
送走了人,她无视宋醒,坐在沙发角里打开请柬来看。嗯,受邀人写的当然是宋醒的名字。她撇撇嘴,还给他。
下午的时候,宋醒接了通电话要出门,临走前特意去看她。
夏葵翻一页书,嘟哝一句,“你放心走吧,我不会跑了。你也不用老拿这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厉害。”又翻一页,终于忍不住:“……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宋醒拍了拍她的脑袋,离开了家。开车到约定地点,很快有人过来,宋醒降下车窗,那人颔首,“宋先生。”
宋醒点头,算是答应过了。“都办妥了?”
“都依照您吩咐办妥,照片已发到您邮箱,也已葬在您指定的地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来,托在手心里,“这是您让留下的,有辨识度的东西。”
宋醒接过那条红色的手串,“行了,去处理后续事情吧。”他要升上车窗。
“宋先生,还有一事。”那人出声,车窗停上升。“是老宅那边的……”
宋醒微敛起眉头,“老爷子那边传话了?”
“宋老让我带了封信给您。”摸出信封,递过去,犹疑着又说了句:“听老宅里头的人说,宋老对您近日的作为……很是光火……”
宋醒接过信封,焦躁地摆了摆手,“知道了,走吧。”
信封轻薄,只有一张纸,纸上也只有四个笔走游龙的大字。宋醒看了会,复又将信折回了信封,摸出烟下车去抽。
爱鹤失众。是他父亲对他的训斥,更是警告。
宋醒走了以后,夏葵就开始满屋子乱逛。傍晚她去给小金鱼换水,她因不能喜爱猫啊狗啊这类带毛的宠物,格外喜欢这两尾小鱼,金鱼又是个不知饥饱的,她喂多少吃多少,把两条金鱼喂得滚圆。
阿姨在一旁看,见她湿的甩手,给她递手巾。她擦干手,又把手脖子上的红绳手串取下来,用毛巾去吸干。手串穿着塑料珠子,像是年久了,珠子剥掉了那层彩色光华的壳,斑驳着灰白,她却十分爱惜。
夏葵看到阿姨在看,嘟囔说:“还是小学的时候我编的,当时过母亲节,老师让我们送礼物,我没有钱,只好弄这些幼稚的东西,还遭同学笑话来着。不过还好,有人不嫌弃,就是不知道现在还戴不戴着了……”
阿姨是个明白人,不忍见她心伤,打开岔说:“药大概煎好了,喝了药该开饭了。”
她一抽鼻子,真的闻到了草药味,彻底苦了脸,“我不想喝了,病死算了。”
阿姨定她个毛栗子,“说的什么话,且不说你自己,别人的心意岂能辜负了?”
一听此话,她就要把嘴一撇,“知道了知道了,喝就是了。”
晚上她与同学们视频通话,他们都已经去参加学校的冬令营了。那头女生们抢着跟她说,幸亏她没有报名,说是冬令营,根本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呀,每天都在补习。又同她说,她们得知齐梁的消失竟然是出了国。
夏葵自然知道,漫应道:“哦,原来是这样。出国也好啊,国外风土人情大不相同,长见识……”
女生们笑,还要开她跟齐梁的玩笑。经过那些事,夏葵在这件事上开不起玩笑了,立刻将话题扭转。小女生们就是话多,无数的垃圾话通过卫星信号传来传去,一直聊过十二点,才终于依依不舍地断了线。
夏葵爬上床,孩子的心事总是重不过眼皮。她在混沌里会见周公,然而周公却是个女人,印花长裙,白背心,细细手腕套一只红手串,与她的一母同胞。她刚要叫,梦境已然消散。身上有重压,一片漆黑里,有人亲吻她。她知道是谁,支支吾吾推了推,重压消失了。她迷迷糊糊地想,可能是她日日喝中药,把嘴巴喝苦了,刚松口气,那道重压很快又返回了。
他换了干净柔软的衣服来,压着她也舒服。他叫:“宝贝儿……”她哼了一声,用手来挡他。
宋醒并没有再继续,现在的确不适合做这种事。听到她嘴里咕哝着什么,那么多的决心都要崩塌下来,忽然的就不忍心了。脸贴上她小小的脊背,软的似乎无骨。明日吧,明日再告诉她,起码让她今晚还能安稳下去。
夏葵拱着被子一直睡到临近中午。睁开眼,满屋子明艳的阳光,身后有人不断呼唤她。她复又闭上眼睛,不睬他。她昨晚好像是梦到他了?
“快起来了,马上吃午饭了。”
原来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咦,这个时候,他怎么还在家?
她总算爬起来了,去洗漱。“你今天无事忙吗?”她看着镜中站在她身后的人,含一口清水漱掉泡沫,“干嘛面色这么严肃?我又没有惹到你。”
他去拿毛巾沾掉她嘴角的牙膏泡,双手成梳,将她半长的头发拢向脑后,额头上还有些绒发微微翘着,倒有种俏皮可爱。轻轻拉,把她脸扬起来,啄一下她额头,“要不要去修一修?”
“不用,等再长点再修。”她是非常有主见的。从手上脱下小皮套把头发束起来。“你留在家不会就为了问这个吧?”
他拉她到下面吃饭,“吃了饭再说吧。”
她早上也没吃,又是刚睡醒,只有些小粥和小菜。与其说一起吃饭,他倒是更像在陪她吃。不过,她现在已经不怕他看了。阿姨的鸡丝粥可比他要难得。
天气很好,天蓝的像一瓦琉璃,叮咚便能敲碎,太阳就是那个大洞,漏出光和热来。宋醒背着那太阳光,只觉得沉重,在露台上将那件东西交到她手心之中。八股红线编的,抽的松紧不一,塑料珠子又脱色了,根本上不得台面,然而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因那上面有一颗珠子是她好不容易才寻来的。
“这是我妈妈的!”太难以置信了,她是确定的,还是去看他眼睛等他确认。他点头了。
胸腔里那个咚咚跳动着的,跳进了喉咙,似乎张嘴便能吐在手心一般。太激动太激动,所有的话都蜂拥堵在喉咙,她一时竟然不知该问些什么了。在慢慢冷静的过程之中,她才想起自己的处境,她是被妈妈抛弃的。她望着山下的建筑,栉比鳞次的高楼,靠东的地方,日夜不休地滚动着一座摩天轮。她没有和妈妈上去过,但她们在那下面仰望过,那时规模还要更小一点,她也要更小一点,她的妈妈在那时也不过只是个大孩子而已。
她等待那颗心恢复平静,久久的,才问了一句,“那么,她现在好吗?”
宋醒并没有给她回复。她回过头来,寻上他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心惊。那种眼神是什么?悲哀?可怜还是怜悯?她低下头,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抬起来:“她是不肯见我吗?”
宋醒仍未给她回复。
她上前抓住他的衣服角,像小孩子朝妈妈要糖吃的急切。“你说话呀,你说话呀?”
他抱住她的脑袋,“别哭……”夏葵一摸眼睛,湿的,她什么时候又流下泪了。她挣出来,“你告诉我,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你怕我去找她吗?不,不会的,我只想知道她现在怎么了。”
宋醒终于说:“去换衣服,我带你去看她。”
车子沿着私人公路下了山,一路向南穿过城市,一直开到最南端。夏葵看着前面的路一段段被吞进车的底盘,他们又开上了山,抬头看见山坡上那一尊尊排列有序的白色影子,看不清,车一步步逼近了,她终于看清了。
“停车,停车!”她尖叫起来,“你为什么要带我来公墓!?快把车停下!”她伸手去挡他握方向盘的手,挡不住,又去按车门。
宋醒不得不讲车停在路边,再看她,眼中厚厚一层泪水,早看不见东西了,发狂一般对着车门乱拍,“开门,开门!我不要去,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宋醒捉住她的手,“冷静,你必须要去,早晚你要面对的。”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对她说,更是对自己说。
车再次点着火,一路驶上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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