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褶皱的纸在少女葱白的指尖慢慢展开,清晰工整的字体似乎像是在嘲笑她:你怎么急了?
“以命相抵”这样的四个字眼就变得格外刺眼,甚至超过从窗隙射下来的阳光,明晃晃的向她传递一个信息一样。
你看,我不惜以命相抵。可是你前几天坐在我腿上的时候,我还是会拒绝。那些明明要比这样一张纸条更加简单快捷,甚至成功率更高的方式,因为对象是你,所以我不想做。
哪怕如今的代价要我用命来换,都行。
他是这样想的吗?
顾亦尘,他写下昔日情分四个字时,可曾觉得不妥?
他们两个之间哪还有什么情分。
池汐捏着字条的手指越发苍白,似乎连指尖都泛出了颤抖的无力感,她忽然抬起脚,狠狠的踹翻了面前的案几,砰的一声。
巨大的声响引来了许多人,甚至是藏在暗处的暗卫都本能的挺起脊背。池汐看着地上咕噜噜滚着的茶杯,和撒的满地都是的樱桃,甚至还有几本散乱的奏折,抬起的眼睛中连半点光的痕迹都消失了,她静静地看着跪了满地的人,轻飘飘的甩过去一句话。
“告诉顾亦尘,我没看到他的诚意。”
她想要什么诚意?
池汐自己也不明白。她甚至搞不懂原因。
从一开始她的想法就没有变过,她想得到那个人,无论是哪种方式,想看他笑,也想看他满眼都是自己的样子。那个人被她列入了所属物的范畴,就必须完完整整的属于她。
脑海里面无数的声音在喋喋不休的争吵。
“算了吧!他的要求本来就不高,答应他又有什么分别?”
“切,把人娶了又有什么用,到最后不还是从身子到心都拒绝了你?”
“别那么骄傲了池汐,你不过是个皇帝,没了皇帝这身份人家哪还会看你,一开始明明就是你们皇家拉着人家要联姻的!”
“他心里肯定厌恶死你了,莫名其妙嫁了一个值得嫁的人。”
池汐按了按眉心,暴躁的抬脚又是一踹。
这在她当皇帝以来,是头一回发这么大的脾气,那种不甘心,不相信,以及对那个人偏执的欲望都在这一刻无止境的爆发,那双眼睛里面只剩下了浓浓的倦色,到最后变成简短的一句,“叫容羽来。”
这种时候谁还敢提她方才已经点好人侍寝的事。
可是比容羽来的更快一步的是顾亦尘。他眸色清淡的行了礼,半个字都没多说,跪在了凤鸾殿前,长身玉立,如偏偏公子。
这是“诚意”。
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一个人敢碰皇帝的逆鳞,更别提进去通报,顾亦尘也不恼,淡淡的在殿外跪着,背脊一如当年笔直。
容羽来的时候刚好赶在这会,他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外衫,头发不扎不束,俨然是刚被人从床上捞起来,他看见顾亦尘跪在那里的时候,神色都跟着一僵。
他就说,还能有什么事。
再抬眼时,眸子里面已经晕染了化不开的墨渍,站在殿外轻轻整理了一下衣摆,才苍着嘴唇踏进房间。
他比谁都清楚这个时候女孩找他是想要干什么。而在看见顾亦尘之后,手指都变得失了力气。
甚至不出意外的,一如前几次,在他刚踏进门的时候,女孩就着急的拉过他到了榻上去,像是饮鸩止渴的旅人,着急的从他身上获取水源,容羽能听见她有些急促的低喘,带着女孩子身上特有的软甜,可惜他没办法让自己高兴起来。
一番折腾后,两人都没了力气,池汐伸出手指来轻轻描摹这男人的轮廓,从鼻梁一路滑至侧脸,最终停在了还带着点水汽的唇角,轻轻往上一推。
漂亮的薄唇在她的动作下不再是一条紧绷的线。
还是这样好看些。
只可惜那个人,似乎很久没笑过了。
“我这个玩具,陛下用的还开心吗?”
容羽有些沙的声音忽然响起,似乎脸上还是那种淡笑,眼里的温度却寒的让人心酸。
似乎是连敷衍都懒得。池汐低低的嗯了一声,垂眸看着男人脖颈间那些被她留下来的痕迹,不再说话。
顾亦尘一直跪到了次日天明,他的膝盖早就落下了病根,这样长时间的跪姿让他嘴唇都泛着苍白,分明是艳阳天,额上却止不住的泛着冷汗,衣服早就湿的透彻。
若不是因为女孩要早朝,恐怕他会跪的更久。
少女居高临下的站在他面前,就那样看着他。顾亦尘疼的已经有些迟钝,半晌才缓慢的行了个礼,声音都跟着发颤,“陛下,这诚意还够吗?”
这种时候谁还会在意所谓诚意。池汐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又怎么可能还狠的下心。
“你赢了。”她轻轻嘲到,“也是。既然都说了以命相抵,两条腿也就无需在乎。亦尘还真是,豁得出去。”
“传朕旨意罢,”池汐侧眸,不再看他那狼狈的模样,“下午行刑的时候,只杀那一个人就够了。”
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杀戮的场面,粘稠的血液溅出来的时候,只会让人觉得脏。可即便这样,那日下午她依旧是准时准点的观了斩。
顾亦尘也在,是被人推着来的,整个人都病恹恹的模样,只有一双眼睛还是干净的。
手起刀落的时候,池汐侧过头去看他,只看见了一片迷茫。
也是。那毕竟是他母亲。
池汐做不到赶尽杀绝,排了几辆车把顾氏的旁支族系都接去了京城的某户别院,其余的人干脆遣散,该去哪去哪。只是或许老天就是喜欢捉弄人,又或许人的生死自有命数。那处别院住的虽然都是顾家的人,可她并没有派什么人过去看守,甚至帮他们找了个营生,做些小本买卖来生活。所以她也从未想过,世界上还有其他的人看不惯顾家。
出事的那天她正歇在容羽的床上,两人刚温存完,身上的热度还没有消退,就有人急急的敲了敲门,向她禀报,不知道有什么人闯了那户别院,进去便是屠杀,几百口人无一生还。
池汐腾的一下从床上弹起,“那顾亦尘他……”
话音未落,那个身影就破门而入,一双眼都发着红,双拳紧握着,青白的骨节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连出口的声音都带着沙,“陛下说过的话,什么时候能当一次真?”
池汐张了张嘴,“我……”
“嘴里说着不杀,转头就把人送到另一个地方偷偷的杀,陛下这种行为,真是……让人恶心。”
顾亦尘没再多言,甚至他都怕自己再一个冲动会上去掐死床上那对男女。那种愤怒、疼痛和委屈,爆发一样的塞满了整个心脏,可是心里却还有一个执拗的念头悄悄生长着:只要她追出来,只要她解释,哪怕只是解释一句,他都愿意相信这件事情与她无关。
上午池洋来找他时说的话还历历在目:“二姐那个人啊,看起来好像温和无害,实际上比谁都狠。她哪懂什么感情,有的不过是欲望罢了,管他是权欲还是色欲。你这什么表情?你是不信?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母皇死的时候,她一点都没伤心过?还有大姐,你真以为是我杀的?若是我干的,我为何不把她一起毒了?大姐一死,直接受益人是她。”
“三殿下费尽心思找我,若就是为了说这些挑拨离间的话,那就不必了。”
“挑拨离间?我还没那么闲。不过我好歹与你也算是半个未婚夫妻,只是想多提点你一些罢了。你们家的人都被她转移到了别处,你以为这事是什么意思?她那么在乎声誉的一个人,自然知道若是一个不留的杀干净会落得一个暴君的名号,有些时候有些事,自然要偷偷做,何况你们顾家本就是同气连枝,谁知道有谁是不是还留着什么能威胁她地位的东西。与其留下破绽,不如杀的干净。”
“陛下并非那样的人。她答应我的事不会有假。”
“哈,顾亦尘啊顾亦尘,你可真是太好笑了。她都多久没来你这里了?你真以为你对他而言那么重要?重要到去跪一跪就能换到自己想要的?二姐那个人我再了解不过,在利益面前,什么都要靠边站。”
“……”Ⓓαⓝмèī.īⓝ℉ⓞ┆(danmei.info)
“你这是不信?那我与你说一则八卦好了,你好歹是个皇后,可听过傅秋这个人?也就前几日的事,那人得了她青睐,日日夜夜都在伴驾,更别提那些赏赐,简直是不要命的送了他。要论起宠爱来说,容羽可远不及那人风光。可是这宠了能有几日?前些天孙将军回朝,看上了这个叫傅秋的,你们家陛下啊,可是一个转手就把人送过去了。在她眼里,才不在乎什么喜欢不喜欢呢。”
“你与我说这些干什么?”
“诶,别生气啊。我呢,不过是想来告诉你,你们顾家的人都被安排在了京城偏僻的一个别院里,你最好想法子把人救出来。算是孤买你个人情,换你手里的顾家兵符。”
“殿下,就算是交易,这也不对等。”
“啧,你们全家上下几百条人命,不抵一个兵符?”
……
那会的他嗤之以鼻,根本不相信女孩能那么残忍,可如今……
除了这种可能,他再也想不到其他原因。池洋的话虽然可疑,可她一直被软禁着,能溜来找他还又是乔装又是翻墙,陛下一向心细,不可能给她留下丁点人手,她派不出能悄无声息杀了几百号人还不惊动守卫的人来。可……还能有谁?
就只能是陛下了吗?
他的步子越走越慢,试图等到女孩的那句挽留。解释也好道歉也罢,只要她说一句不关她的事,他都一定会相信。
可是身后空荡荡的,只有夜风划过的声音。
那个他等的人,似乎是默认了这件事。
顾亦尘松开紧握着的拳,忽然觉着好笑极了。这份感情,似乎也可以真的画上一个句号了。
如此也好。他想。恨总比爱来的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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