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处德胜门的宅子外,王言将摩托停在门口,把老关头从侉子的斗里扶出来。
老关头站到地面上就是长出一口气:“可颠死爷了。小贼,我说你也不差钱,不差人,直接弄个大屁股吉普多好啊。这破摩托车,既不遮风,又不挡雨,还容易死的快。”
“低调嘛,不能太张扬。其实就算不买车,以我的待遇也有公车,就是没要罢了。等什么时候大街上都是车了,那我也就开上了。”
其实也没很颠,斗里的座位都是改造过的,跟沙发一般,非常舒服,就是老关头岁数大了,硬不行软也不行。现在路况也没很好,偶尔有些坑坑洼洼的,老关头在座位上来回晃悠,不习惯罢了。
正在这时,紧闭的大门打开,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走了出来:“王爷!”
“嗯,没什么事儿,带人过来看看东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王言挥手让这手下自去呆着,伸出手对老关头比划着:“请吧,提督爷。”
老关头呵呵笑,当先由韩春明扶着迈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王言则是点了根华子,溜达着跟在后边:“除了进门口的这间小屋,还有后院那边的一间屋子住人,其他的所有房间全都放着东西,您二位随便看。”
闻听此言,老关头就近打开了第二间倒座房的门,才站在门口就呆住了。因为这一排的倒座房,除了住人的第一间,剩下的全被打通,靠着几根柱子顶梁,稳定房屋结构。而一眼看过去,是紧密排列,只容一人通行的三排高大的架子。因为倒座房面北无光,又有高大的架子挡了室内本就不很充足的光线,无法看到更里,但是光门口密密麻麻摆放着的一些奇石、摆件,就可以想见有多少的东西。
后边的王言非常贴心的打开了屋内的灯,让他们能看的清楚。
韩春明这会儿已经不扶老关头了,而是直接小心的钻了进去,那大张的嘴,宛若老鼠进了米仓,垂涎三尺。幸福来的太突然,不知道该从哪儿先下手。
老关头倒是稳重一些,打眼一瞧,转回头看着门口的王言:“这屋里都是清代的物件儿啊?”
“提督爷好眼力,除了字画,我这的东西都是按照朝代摆的。除了这些,还有两间屋子。我收的那么多东西,就数清代的多。”
“没出息!”老关头瞪了韩春明一眼,转身背着手几步跨过二门子,直奔着三间正房走去:“九门提督爷爷直接看最好的。”
王言摇了摇头,走到院里阴凉处的石凳上坐着,抽过烟之后这才进了屋。
老关头正戴着老花镜,围着明朝紫檀桌子上放着几个鼎中的,其中一个周朝的鼎转圈看,好像他能看懂一般。不同于后来朝代的古董有的还能用,这种几千年的青铜鼎,最大的作用就是考古。
没搭理他,王言转身进到房里,在一堆装书画的元明清各时期的卷缸中,随意的抽出了一幅卷着的画,摊在一边靠窗的桌子上,细细鉴赏起来……
很快,时间到了下午三点,王言看了看时间,招呼道:“我说提督爷,春明,咱们可该走了啊。再有一会儿那破烂侯可就到了,饭都还没做呢,到时候不用过招你们师徒俩就先输了。”
老关头嗯了一声,叹了口气:“那就回吧,正事儿不能耽误了。”
韩春明拿着一个白玉麒麟佩颠颠的凑过来,眼巴巴的看着王言,还陪着笑脸:“王爷,商量商量?”
王言撇了一眼:“带款的子冈玉牌,你想怎么商量?”
“知道王爷喜欢书画,我那里有董其昌的真迹。这可是大书法家,不过我对书画一窍不通,在我这浪费了,就送给您老鉴赏,俩人前后差三十多年,不过董其昌的名头也不弱,您说怎么样?”
“可以,不过相比起来,那还是我占了便宜,你再拿个清代的小玩意儿找补找补。”
董其昌的作品他其实看过不少,毕竟他跟明末那会儿,董其昌还活着呢。虽然对他没什么用,但是弄过来也能看看,再遥想一下当年铁马冰河的日子,怀个旧……
“王爷大气,您说这个雍正款的里白釉外胭脂水釉暗划龙纹碗行不行?”韩春明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粉色的小碗,对着王言嘿嘿笑。
“你小子行啊,早有准备。就这么着了,走吧。不用关门,一会儿他们就关了。”说完,王言直接转身离开。
来到外面,看着紧紧关上的门,老关头问道:“这些不够一万多件吧?听春明说你还有不少的明清家具,在这也没见着多少啊。”
“嗯,还有个宅子呢。那个宅子大,是三进的,装一多半了,有时间再去看吧。”
“还是你小子能耐大,这么一看,你收的东西两万件都打不住吧?”
“自从过了一万就没数过。也没什么用,等以后我仔细看看,喜欢的、有用的留下,剩下的就都捐给博物院吧,让他们去保养研究。”
“您老境界高。”韩春明扶着老关头坐进挎斗,说道:“不过我觉的啊,您老不如找个地方,把您这些个物件儿都放进去,做个自己的博物馆,没事儿进去看看,那滋味,嘿,别说多高兴了。现在国家政策一天比一天好,环境一天比一天宽松,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买地了,要是那样的话,到时候您自己圈地盖楼,反正您老又不差钱,怎么舒服怎么来,那样岂不是更好?”
“不是说了么,喜欢的、有用的留下。你不会以为我喜欢的、有用的东西,没多少玩意儿吧?就那屋子里那么多字画,全都展开了摆,你说得要多大的地方?”
轻瞄淡写间,又装了一个逼,王言跨上摩托车,一脚踹着火,而后干脆利落的挂档走人。独留韩春明一人在风中凌乱,有被打击到……
到家之后,王言去苏萌跟前露了个面,她还是有学习态度的,睡醒了吃过饭之后,就安静的在屋里看书学习。至于小不点儿,已经午睡好,跑出去玩了。
孩子的安全也无需担心,就附近的这一大片胡同,谁家孩子都有数。而且五六岁的孩子出去玩,也不可能是自己,一出去那就是一大帮,来来回回的到处跑。就算是有些意外,也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再去到老关头家的时候,得知老关头到家就屋里补觉去了,每天都得午睡一会儿。而且今天又看了那么多的东西,高速用脑实在耗神。再加上那么多东西的刺激太大,即便老关头心态还算好,毕竟不是他的东西,但是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古董,心态也不稳了。现在他们见到的,甚至不足王言藏品的一半,三进的宅子装一大半,可比这二进多的多,想想都够刺激人的。
若他清醒,那么多好东西,他高低得跟韩春明似的,换点儿喜欢的东西回去。结果现在都没开口,是还没缓过来呢。估计等这两天过去,消化消化,就该主动找到王言,不是要换东西,就是想扎到那古董堆里一件件的细看,这是每个喜欢这些古董的人的快乐。
去感受一件件古董上凝聚的人文气,去想象这古董是如何制造出来的,又是如何流转的,从中体会曾经那波澜壮阔的历史……
时间差不多,涛子跟马都都来了,在厨房帮着忙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没人搭理的关小关自己在屋里的椅子上坐着看书。
见王言扇着扇子进来,坐在小凳子上自顾倒茶喝,马都蹭的一下窜了出来:“王爷,听春明说,上午的时候您带着提督爷他们俩去看您老的收藏了?春明还换了一块子冈玉牌?”
王言笑呵呵的点头:“给你打电话了,你没在家。”
“是啊,这不是后悔呢嘛。您说我出去逛了一上午,也没收到什么好东西,有那功夫到您那里长长眼多好啊。”马都眼巴巴的看着王言:“王爷,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再去带我一个呗?”
“下周再去吧,过过瘾就得了。想要一件件的看,等以后我整理好了再说,不出我所料,这两年形势好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多了,不少东西连我都还没看过呢。你得抓紧了,这时候好东西才多呢。”
“您老放心,我也找了几个小兄弟帮着忙活呢。那咱们可说定了,下周就去看看。听春明说完了,我心里这个痒痒啊,估计这周都睡不好觉。”
马都这两年也站起来了,一方面是提前两年成了编辑,提前接触到了不同的人群,另一方面当然还是王言这个异数影响。在特区成立以后,韩春明找到了赚钱的门道,出手越来越阔,马都的心思肯定就活的早。他又是大院子弟,有人脉优势。所以也跟着一群人合伙做买卖呢,赚的比韩春明都不少,这是人家的优势。比起原本倒腾中药,是一点儿不差的。
所以也跟王言学着,放手施为,找一些能信的过的,身份地位还差不少的人去帮忙办事儿,他出钱买速度、买量,甚至都联系着到外省去收。这么下去,别的不论,至少马都的东西肯定是比原本多的多。
看着躺在躺椅上,就没打算再去干活的马都,王言摇头一笑,这小子是自己呆着不好意思,现在他过来了,就可以心安理得。
他没再接马都的话茬,而是问了韩春明:“那四个小碗都到你手里了?”
“必须的,完可是整整磨了四年多啊,破烂侯受不了了,这不是才跟我换的,然后拿着仨小碗回来找我师父,他跟我说的之前的那些事儿,这才有了今天的这个局。”
马都插话道:“我这刚来没多大会儿,正好就这功夫,说说怎么回事儿?”
“当年清朝还没亡的时候,我师父家里是崇文门的大税官……”
随着韩春明的娓娓道来,一段尘封的往事又一次被揭开。跟原剧的情节当然没有什么不同,就是什么破烂侯是王爷的外姓孙之后,他爹害了其他的三个人,抢了他们的珐琅彩小碗。而后又一点点的说到他认识破烂侯的经过,这些年一起发生的一些事,从而说这人还不错。当然最后也没忘了夸一夸老关头深明大义,没有把同破烂侯他爹的债,算到破烂侯这个儿子的头上。
原剧中破烂侯跟老关头见面斗酒,是在八五年的时候,不过那会儿韩春明再会破烂侯也是七七年了,而且一开始是惦记那个乾隆亲笔的帖盒。现在不一样,俩人交流交流自然就知道了破烂侯手里有三个珐琅彩小碗,事实上这说不定也是破烂侯知道了韩春明是老关头的徒弟,故意弄出来给韩春明看,一点点的折腾到今天。
毕竟深入交流之后,什么都不知道的韩春明怎么也不会藏着老关头是他师父的事儿,也是有心消除这段恩怨,他爹都死了,他那会儿岁数又小,真的不知道那些事儿,自该尘归尘土归土。
说完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韩春明说道:“我师父有个愿望,就是什么时候能看到,用他们老哥四个的绰号做招牌,开上四家饭馆。我之前就跟涛子研究这事儿呢,现在我看街上多了不少的饭馆,打听了一下,他们都是挂靠在街道、公司什么的,每个月交点儿管理费就能干。您二位爷,都不是差钱的人,有没有兴趣一起干?正好咱们四个人,开它四家直接齐活了。”
马都没说话,先看王言。
“我就算了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鹏城那边还有一摊子呢,没心思再经营饭馆。再说你这饭馆是必定要开的,那我还开什么?吃饭直接去你那不就好了?你们不是四家么,川菜、粤菜、淮扬菜什么的,弄三家大众饭馆,经济实惠味道好,给咱们广大的人民群众服务。
再开一个高端的,专门做精品菜。请那些从业多年,厨艺高超的大师傅掌勺,八大菜系都找全了。就弄那种一顿饭吃普通人家累死累活干上几个月的,还得预定,一天做十桌还是二十桌,保证你赚钱。”
“我觉得王爷说的对,他出的主意有门。正常来说,开饭店肯定不会赔钱,你开三家大众化的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王爷说的那个精品菜馆,肯定是最赚钱的,现在街上买的起车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还有一些南方富起来的老板来京办事儿,人家肯定都不差钱。再说王爷认识的人多,到时候他往你那带上两拨,打出了名头,这一家挣的钱,比你那三家挣的都多。”
马都说了一堆,话锋一转:“不过我也就不跟你一起干了,你要说是什么大生意,咱们还能凑凑份子合伙挣钱。开饭馆就算了,有你们俩就够了。涛子实在,我觉得你跟他一起干就行,也不用你分心管什么,只要掏钱,剩下的有涛子他们两口子忙活就够了,也省的他总念叨食品厂干的不自在。”
涛子点了点头:“之前我就说他俩不能干吧,那王爷是大科学家,开个饭馆都跌份儿。小马是文学编辑,混的是文化人的圈子,再说他也是干大生意的,开饭馆赚那点儿小钱他也看不上。得嘞,那就我们俩干了。明天我就去大栅栏看看,找个地方拾掇拾掇,争取下个月咱们就在自家饭馆吃饭。”
韩春明是活菩萨么,所以他真拿涛子当兄弟,也所以这两年韩春明冒着风险,甚至已经被抓了一次的情况下,带着货从南方回来,由涛子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卖出去之后,俩人的钱是平分的。所以其实涛子也是个有钱人,甚至比韩春明都有钱,毕竟韩春明赚到的钱,很大一部分都被他用来收东西了。而涛子是真能攒钱,都在他媳妇手里呢……
韩春明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想着咱们直接一步到位,一起开四家吗。现在这二位爷都不干,那就算了,我们俩慢慢鼓捣吧。王爷,您老说的那个什么精品菜馆,短时间是指望不上了,且等几年呢。”
“没事儿,后边还几十年好活呢,什么事儿都不能急于一时。”王言摇头笑,给提供了一些帮助:“我认识做国宴的大师傅,等饭馆拾掇好了,我去问问,看看他们的徒子徒孙有没有愿意出来干的,不过可能给人家的工钱要多一些,要不然人家也不能放着国营单位不干,到你们那去。你们俩好好干,以后喝酒就有地方了,省的每次喝酒都是在家做半天、吃半天,哪有䞍等着吃现成的爽快。”
“哎吆,那可谢谢您老了,王爷。”韩春明高兴的点头,一起混好几年了,他非常清楚,王言说的话,那从来就说什么是什么,而且还十分保守,或者说谦虚低调。现在说看看有没有愿意出来干的,那就是一定有。
跟涛子一起傻乐了一阵,他好奇的问道:“王爷,您怎么还认识国宴的大师傅?”
“当然是吃了国宴之后,特意去拜访的。那都是前年的事儿了,当时……”
王言只会装逼,从来不会吹牛逼,他当做闲谈,给这些人讲了讲之前参加国宴的事情,算是帮这些人涨涨见识……
就在众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中,掌勺的韩春明将一道道菜做好,用了两个灶,把王言家的煤气管子也扯过来了,今天吃饭的人很多。
现在他们院里,老关头、关小关、马都、韩春明、涛子,算上王言就是六个人,等到破烂侯妇女来了就是八个,还得有一天天精力旺盛,哪儿有热闹往哪儿凑的王彬跟韩奕两个小子。又多是男人,还都喝酒,菜的花样要多,量也要大。
整整做了十二道菜,煎炒烹炸一顿的抡大勺,可是累惨了韩春明……
老关头早都起来了,而且还换了一身新衣服,花白稀疏的头发也打理一番,齐整的背在头上。他没有在院子里已经摆起来的大桌子边坐下,而是大马金刀的坐在正厅的实木椅子上,嘴角挂着浅笑,眼中却是神采奕奕,整个人看起来精神许多,很有些锋芒。当然,在锋芒的同时,还没有忘了一手扇子,一手手串子。
约定的时间是五点,韩春明做好最后一道菜,洗过手之后端到桌子上是五点。破烂侯带着女儿跨进大开着的大门,转过影壁,出现在月亮门那里,也是五点。
破烂侯是收破烂的,现在仍旧收着,但是现在,他夹着些许斑白的头发梳的也很齐整,穿着的衣服裤子鞋也都是干净非常,甚至就是新买的,投了一遍水的衣服。一点儿没有收破烂的,头发出油打绺横飞,脖子乌黑都是皴,衣服破破烂烂一股馊味的样子,一看就是澡堂子搓了澡才来的。
一如原剧中那般,他也十分重视。
跟在他后边的,是穿着碎花的短袖,很有时代气息,留着短发,有些胖乎乎的,手里提着兜子的侯素娥。相比起破烂侯的镇定,看到院里站着一堆人,齐齐的盯着他们父女俩,她的眼神发虚,没有自信。
破烂侯不知道沁姑娘的表现,即便知道了也不甚在意,他笑呵呵的一路拱着手进来,目光甚至都没有看一眼满桌的大鱼大肉,就这么带着姑娘从众人面前走过,迎着老关头的目光,径直走进了正厅,二话不说,清朝请安礼先来了一个。
“关爷,晚辈侯庭华,给您请安了。”
说话间,只见他端正姿势,左右手来回倒腾着拍了两下,一如清朝电视剧甩大袖子那般,同时向前迈左腿,左手扶膝,右手下垂,右腿半跪,停顿在了那里。
他的双眼的平视着老关头,好似在等他说话。
其实他今天上门来,就已经是让步了。要不然他这几十年可都没往这胡同来过几回,或许就是那几回,也仅是过来看看老关头是死是活罢了。
亲爹如此做,侯素娥有些懵逼,先前没嘱咐过她啊,看着老关头扫过来的眼神,她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是好之下,索性便也学着亲爹的样子,倒腾了两下。
老关头没有让破烂侯就那么呆着,给什么下马威,而是笑呵呵的起身,慢吞吞的过来扶起了破烂侯:“免了,起来吧。”
“嗻。”
破烂侯站正了身体,侧身让道。
老关头呵呵笑着走了出去,偏头看着落后一个身位跟在身侧出来的破烂侯:“这就开始吧!”
“好,您老痛快。”
破烂侯又抱了抱拳,走到了大圆桌的对面,待老关头稳当的坐在椅子上之后,他这才坐下。韩春明提着装有茅台的明朝青花酒壶,往老关头翻出来的清朝的青花酒杯倒满酒,而后老老实实的站在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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