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昏沉,渐渐起风,随之而来的是点点飞雪,街上行人裹紧了身上的棉衣,脚步匆忙。
马车驶过青石板大街,眼看着就要回到那处自己朝思暮想了二十载的家,刘婉秋放下马车窗帘,身旁的李北却“咦”了一声,掀开车帘对驾车的李南说:“李南,你看看那不是苏珊姑娘?天寒地冻的穿着这么单薄的衣衫在大街上一个人走着,她不是该和我们公子一起的吗?”
李南并没有停下马车,只是盯了李北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言,回头看了看那消瘦孤独的身影,心里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手上鞭子发狠地抽打在马身上,往院子所在的胡同赶去。
马车一停下,李南一见院门大开,脸色变了变,马上跳下马车奔入院子里,四处一片空寂,李达航站在老榆树下凝立不动,在寒风中不知道站了多久,身影寥落。
李南心里一酸,唤他道:“公子,这里风大,我们回屋吧。”
“李南,”他低声道:“苏珊她走了。”
声音散落在寒风中,有种刻到了骨子里的伤。
“公子,”
“我再努力,她也看不到,我再挽留,她也不要我了。李南,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话音刚落,李达航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沾在白衣上触目惊心,身体晃了晃,脸白如纸终于不支倒下。
“不是的……公子,公子!你怎么了?”李南连忙扶着他扭头向后大喊:“李北,马上请大夫,快!”
而此时城守公孙十三的府邸内,典宇坐上了马车的车辕,小美把两个大包袱吃力地放到车上,静怡和野涂还有佳朋在一旁等着,多铎正和公孙十三话别,公孙十三说道:“其实贝勒爷本不必急着离开,我寿城也有许多好去处适合贝勒爷安家。”
多铎笑了笑,看了一旁的静怡一眼说:“公孙大人好意多铎心领了,没有把多铎一家下狱去邀功,多铎心里早把公孙大人当作朋友。心里也喜欢寿城明山秀水,可是内子思乡情切,先要带她回龙江城一趟,至于定居何处日后再作打算。”
“既然如此,十三也不便勉强,世子嘱咐过要十三好生款待贝勒爷,只是贝勒爷不打算跟世子告别便要匆忙离开?”
多铎正要回答,忽然有人策马狂奔而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李北,他在他们面前险险勒住马冲着多铎单膝下跪,说道:“贝勒爷,我家公子出事了,还请野神医立刻去一趟。”
多铎和公孙十三匆匆赶到李达航所在的宅子里,见李达航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刘婉秋坐在床沿握着他的手脸上泪痕犹未干。
野涂把完脉后让佳朋把药箱打开取出金针,刘婉秋和多铎退出门外不干扰野涂。
多铎这才低声问李南李达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南道:“小的也不知公子和苏珊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苏珊姑娘走了,公子就这样了......”
“那苏珊呢?她去哪里了?走了有多久?”
“小的不知她去了何处,只知道她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多铎看了看坐到榆树下藤椅上的刘婉秋,对公孙十三说:“还请公孙兄马上派人去寻回苏珊姑娘,找到后不要惊动她,且暗中保护着,她想去哪里都跟着,另外让人送信到盛京苏宅,让苏安明到寿城来一趟。还有,公孙兄要立刻传书把镇南王请回盛京。李达航如今这种境况,怕是越早送回盛京越好。”
公孙十三点头同意,下去吩咐人马上去办。
多铎执笔亲手写了一封短信交给公孙十三,他抬头看看天色,看来今日是走不成了,这时野涂从里间出来,刘婉秋连忙走上前去用询问的眼神紧张地看着他。
野涂没有对她说什么,只是走到李南面前板着脸问他:“李达航几天没睡了?”
李南嗫嚅道:“三天两夜。”
“这两日可有正常进食?”
李南看了看刘婉秋,沉声道:“公子在应天派人救了朱斌后,听到前方小镇出事便马不停蹄地赶去,其间没有吃过什么,一直到他把苏珊姑娘绑上马到了寿城,恐怕也还没进食......”
“那个碗不是用来装吃食的?”多铎皱眉看着地上翻侧的汤碗道。
“应该不是,我家公子他讨厌吃葱。”李南的视线落在那碗边的葱花上。
“不吃不喝,他李达航是铁打的不成!”野涂骂道,“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活该病倒!被七情焚内伤心,抑郁伤及肺腑,本就思虑过重心神损耗极大的人,勉力支撑到如今,所以才会吐出了一口心头血,昏迷过去!”
刘婉秋的脸色刷一下白了,抓着野涂的袖子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想开口说话却咿咿呀呀说不完整半个音。
野涂拍拍她的肩对她说:“不过也不要担心,老头我给他施了针,性命会尽量保住,不过几个时辰之内应该不会醒来,身体比较虚弱,需要用上好的药材来治疗,最好尽快把他送回盛京,怕只怕日后就算好了,也会留下个把不足之症......”
多铎一把扯开他,压低声音骂道:“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你没看见她快受不了了!”转而对刘婉秋说:“夫人见谅,我这外公口没遮拦,说话不知轻重,达航吉人天相,相信不日便会好转。在下尽快准备送他回盛京为好,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刘婉秋含泪点点头,多铎正要告辞,野涂却发挥他事事八卦好奇的本性,搭上刘婉秋的脉门絮絮叨叨地问她何时小产、何时喝下失声药......等等问题。
多铎则离开后,回到公孙十三的宅院,刚和公孙十三在书房商量完便有管家来报说歇息在客房的朱盈盈那边出了点小问题。
多铎和公孙十三想过去看个究竟,还没到房门便听到静怡清脆的声音传来:“说了你的哑嬷嬷不在,李达航也不在,你是不相信还是怎地?见不到他们就不喝药是吧,那好,你不喝我喝,你真要病死了这世上便清静多了!”
“喂,你这人怎么这般无礼!”朱盈盈委屈愤恨的声音响起。
静怡又道:“给你喝你又不喝,又不好浪费这花钱买的药材,我喝你又不同意,难道公主都是那么不好伺候的?你这病来得凶猛,不怕病死只怕满头满身长出水泡红疹,治好了一张脸也毁了,我碰过你的手跟你说过话,我还害怕自己被你传染了呢!你不喝这药,我来喝好了!”静怡抬起手就要把药放到碗边。
“喂!你不许喝!”朱盈盈急起来,“这是本公主的药!”
“你不是不喝吗?”静怡睁大了眼睛问。
“刚才不想喝,”朱盈盈不自然地别开脸,“现在想喝了。”
站在门外的多铎笑着摇头,带着公孙十三转身离去。
“你骗人,”静怡说,“你只是小家子气,不想让我捡个便宜罢了。”
“谁说的?”朱盈盈拿过药碗一股脑咕咚咕咚地喝完,然后狠狠不已把碗用力放下,板着脸看着静怡。
静怡反而笑了,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说道:“你会洗衣服吗?”
朱盈盈拉高被子佯装睡觉不理她。
“沉默就等于默认不会。那好,第一,不会洗衣服。第二个问题,你会洗菜做饭吗?”
朱盈盈还是不理她。
静怡又自言自语般说道:“洗衣服不会,做饭不会,那么洗碗想必也不会,打扫清洁应该更不会。你跟着李达航,什么都不会,难不成以后想要李达航来伺候你,天天给你捶背洗脚?”
朱盈盈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这些都是丫头们做的事情,就算本公主再落魄,也不至于要做这些事。”
静怡啧啧两声,“原来你找上李达航是为了可以继续享福。”
“你住嘴,李郎一介布衣,我若是贪图逸乐又岂会选他!”
“原来你也知道李达航只是一介布衣,”静怡道,“他要真是娶了你不就等于娶回一个上神在家供奉着?”
“你!”朱盈盈气急败坏,粉脸憋得通红,“不会的本公主自然会学,无须你多管闲事。”
静怡眼珠子转了转,说:“真要学?那你快些用点午饭,本姑娘带你到寿城的集市上买菜,如何?不过公主要是怕苦怕累......”
“去就去,谁怕谁啊?!”朱盈盈咬牙道,不甚利索地从床上爬起来用饭。
静怡让小美伺候她换过一套寻常的粗布衣裳和棉袄棉裤,悄悄地从后院出了门,示意小美往朱盈盈手中塞个篮子。
朱盈盈说道:“你为什么不用提篮子?就是明摆着欺负本宫。”
静怡撇撇嘴,“小美是我的丫鬟,自然替本姑娘提篮子,至于公主你,不好意思,你好像忘记带贴身婢女到寿城这里来了。不服气吗?你也可以到人贩子那儿买一个回来,哦,对了,忘了你身无分文,等一下带你到那边的当铺,公主有什么值钱的可以去典当换银子。”
静怡这番连消带打讽刺人不偿命的话气得朱盈盈憋红了一张粉脸,可是又不得不认命地跟着静怡往寿城最热闹的菜市场而去。
静怡带着朱盈盈和小美在集市的东边买菜蔬和肉,还没走过去,朱盈盈便捂着鼻子一脸的苦相。
静怡没好气地问她:“怎么了?”
朱盈盈指着那羊肉档,“好难闻,恶心死了......”话还没说完便惊呼一声,扛着半只猪的粗豪汉子从盈盈身边擦肩而过,那油腻腻的猪皮蹭了盈盈一身,盈盈脸色都变了,捂着嘴跑到一旁干呕起来。
静怡示意小美去给她拍拍背,说道:“午饭里的猪肉我瞧见你还吃得挺欢的,怎么现在来反应了?别怕,以后每天来一趟,慢慢的你就习惯了。”让盈盈在一旁坐着歇了一下,见她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静怡郁结道:“算了,我们到那边的庙里烧烧香吧,没吃过猪肉的人都见过猪跑,你天天吃猪肉却连死猪都没见过,你看,吓着自己了吧!小美,我们走了。”
小美应了一声,拿起菜篮子扶起朱盈盈便走。
朱盈盈咳嗽了两声,哑声道:“还没买菜就走了,你不是要买菜吗?”
静怡回过头来对她笑得甜蜜:“当然不是了,我夫君疼我,从不让我操劳这等事情。”
朱盈盈心头堵了一口气,“那你为何来此地?”
静怡眨眨眼睛:“不是为了让你看清楚自己嘛,并不是每一件事情你说要学就马上能学到的,你的决心大,可是困难更大。走吧,去上香,说不定菩萨会保佑你快些学会买菜。”
说着潇洒转身朝旁边的观音庙走去,盈盈气得身子发颤,小美也乘机泄愤,安慰她道:“公主别生气,我家夫人没有恶意的,她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仗着我家主子宠她便无法无天了,见过死猪有什么厉害?她也没摸过死猪呢!平日都是我小美一手包办的,猪肉她吃着香,小美自己的手摸着臭......”
朱盈盈满头黑线,无语地看着这没大没小随意批评主人的丫头,小美拉着她的手快步追前面的静怡,说:“她的缺点多的是,一天到晚没有半点当家主母的威严,就知道对人笑嘻嘻的,问她借了银子来花,她也不记得要催还,整天把肉包子肉馅饼塞到别人碗里,有事没事跑到厨房里捣乱,胡乱添柴火害得我好好一锅饭都糊了,慌慌张张的去帮我拿汤,笨得烫了手,害我被主子斥责......”
“这是缺点吗?”朱盈盈彻底无语。
“难道不是?”小美睁大了眼睛反问,然后仰天长叹,“真不知道我家主子看上她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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